脚步逐渐踉跄，本就是拼着一口气才登上的山顶，看到眼前的废墟，一口心气也就散了。顿时，浓郁的疲惫自四肢百骸涌来，他再也支撑不住，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唐门,就如同其他天下正宗一般，早已经破败了。

明明心中早已预料，但真正看到那片连绵的废墟时，那种无力与绝望近乎摧毁了张明远的内心。这一刻，数年如一载的疲惫尽数涌上心头。

这一刻，他想起了惨死的父兄，想起了自己病死在床上的母亲，想起了他们对自己期盼的眼神。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师傅,那一句“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仿佛依旧回荡在耳边，如洪钟大吕一般，支撑着自己走到了现在。

假装坚强了接近八年，他已经从一个不谐世事的天真少年，成长为如今游历大半神州的快意侠客。可他的内心，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仰望空中呼啸的云雾，这里寂寥无人，仅有风声回响。

一行浑浊的泪水洒下，洗去了脸上的灰尘，露出下面满是沧桑的面容。不足十六岁的他，在他人看来，却是三十岁不止。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他变卖家产，怀着国仇家恨游历四方名胜古迹，到头来却似乎只是一场空？

“爸……妈……师傅……孩儿不孝……”

嘴中呢喃着，近乎实质的疲惫席卷而来，张明远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地上。

这一觉很长，他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所见到的一切，都只是唐门的考验而已。唐门依旧欣欣向荣，门内绝学甚至可以凌空飞渡、移山填海。

在这里修行有成之后，他带艺下山救国，在乱军中出入如无人之境，将异族驱赶出国门。清君侧，改革陈腐旧习，培养一代明君……

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云雾翻涌。强忍酸痛坐起身来，四处依旧宛若鬼蜮。破败山门之外，倒塌的庙宇之中，乌鸦的枯骨尽显凄厉。

“咳咳咳！”

大声咳嗽着，张明远勉力起身，踉踉跄跄朝着唐门内部走去。无论生活如何艰辛，成熟的人总要学会接受困难。

哭也哭够了，睡也睡够了,那么,就应该继续往前。

脚步踉跄却一刻不停,张明远抬头向前,眼中的迷惘尽数消散，仅有坚定铭刻其中。

…………

唐门的确是破败了，但破败的原因并不像张明远想象的那么简单。走在坍塌的宫宇废墟之中，形态各异的骸骨随处可见。

它们或是持弩、或是捏镖，身体各处都绑着造型奇异的机关暗器。

唐门衰落已不知多久，此处众人的骸骨都已经腐蚀，可身上的暗器依旧熠熠生辉。仅仅只是走在路上传出去的震动，都让一些机扩故障的针箭击发而出，没入石壁不知几许。

虽然心中知晓唐门以暗器出名，但这种威力、精度以及保存的时间，都让张明远大开眼界。他心中甚至下意识和那些入侵者手中的长枪短炮对比，但对此了解不深的他最后也没有得出答案。

不过，这样的发现也足以让他心中一震，丝丝亢奋刚刚升起就被他压下，更加小心的走向深处的建筑。

越是靠近中央坍塌大半的殿宇，地上的骸骨也就越多。一路走来，仅仅是骸骨之上奇形怪状的暗器，就比张明远这半辈子见过的器具还要多。

甚至在不少骸骨上，或紫或黑的色泽沾染其上，历经岁月冲刷也只是稍显黯淡。这唐门一绝的猛毒，即便知道其已无大碍，但走到附近还是让张明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直到走到大殿附近，骸骨数量才骤然减少。

在这里，巨大的坑洞随处可见，就如同被英军舰队的大炮轰过一轮一样。那倒塌的殿宇，在张明远看来，根本不是经历岁月冲刷经受不住腐朽的，而是被硬生生打爆的。

——粗壮的实木包裹精钢已然断裂，断口处的木茬与扭曲形变的精钢，在一分为二的支柱中央，一具晶莹剔透的骸骨仰躺其中。

纵使经过不知几百年的岁月，这具白骨依旧如玉般莹亮剔透，除了身上仿佛被蛮力扭断的裂口外，任凭时光流转，没有丝毫变化。

看到这里，张明远心神震颤。毕竟，在他的理解之中，唐门无论是内功外功都不足以称为一流，仅能在暗器的辅助下爬上一流大派的门槛。

不用说天下正宗、武林盟主，只是其他的一流门派就能够在功力斗战上稳压唐门。

但即便如此，这些唐门高手依旧不似人间之人。能够拍碎门楼、撕裂大地，甚至尸骨不朽，如今亦温润升辉。这般境界，让张明远为之神往。

但到了如今，以他贫瘠的想象力，实在是想不明白，坐拥天险、持有利器的唐门是如何彻底销声匿迹的。

站在坍塌的殿宇之前，张明远回过头，看着曾经的辉煌现已萧瑟，一切皆已经雨打风吹去，不由叹惋。

……新

时间真真是最无解的毒药，唐门的门面弟子消泯，唐门的典籍也在时间的锈蚀下风化。

如果不是在清理尸骨、打扫山门时，突然发现在一面墙壁的砖下还压有一册破破烂烂的秘籍，唐门典籍就真的彻底失传了……

这篇典籍出现在外门锻造房，可能是外门弟子偷偷潜藏。其内自然不会记载唐门的内门心经——《玄天宝录》，但其中的暗器百解以及种种唐门绝技就已经让张明远受益匪浅。

在安葬唐门弟子尸骨之时，那些千奇百怪的暗器总是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触发，虽然上面的毒素已经失效，但依旧致命。

可张明远这半路出家、自学成才之人并未见过真正的暗器，这下虽伤痕累累，但却稳步吸收着书本中所没有的知识，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