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捂着脸,呜呜的哭闹,嘉靖帝问他怎么了,他只重复一个字:“疼……疼……”
“哪里疼?”
朱翊钧哽咽着说:“眼睛疼。”
嘉靖帝强行拉下他的手查看,小家伙眼睛水汪汪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拖出一条长长的泪痕,看着可怜极了。
仔细一看,他眼睛红红的,眼尾处还有一道红痕,在白嫩的皮肤上尤为明显。
嘉靖帝面色一沉:“这是怎么弄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问谁,空旷的广场上官员、太监、侍卫站了足足几十个人。
朱翊钧这小家伙平时虽然因为牙没长齐,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但词汇量和表达能力远远超过同龄人。
今天兴许是吓坏了,除了哭,就只会说疼。
他毕竟只有一岁半,指望他能说出说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确实有些为难他了。
嘉靖帝把目光落到了殿门外守着的太监身上,他一直站在那里,是距离朱翊钧最近的人。
“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那太监哆哆嗦嗦的跪下,还偷偷地看了严世蕃一眼。权倾朝野的严氏父子是他惹不起的,皇上他更惹不起,低着头伏在地上,看见什么就说什么:“回皇上,是……是严大人。”
严世蕃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跟个炮仗一样,炸了:“狗奴婢,本官为何要伤害世子?难道是,有人指使你陷害本官?”
他大抵是陷害忠良养成了习惯,此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有人要陷害他。
太监一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奴婢看到……看到严大人从殿内出来,朝服的衣摆打在了世子爷的眼睛上。”
严世蕃刚才得意忘形,想要在徐阶跟前炫耀自己的胜利,走得又快又急,腿一抬就迈出了门槛,再加上殿外风大,衣袍被吹起来,朱翊钧又那么矮小,不低头刻意去看,根本注意不到他。
“臣……”
“严世蕃。”他还想在嘉靖帝面前狡辩两句,旁边的严嵩忽然一声怒喝,“还不快跪下请罪!”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他给一个一岁多的孩子下跪,严世蕃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但他爹比他拎得清,让他跪的不是什么世子,而是皇上。
严世蕃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还是一掀衣袍跪了下去:“臣并非有心之举,却也伤到了世子,请皇上恕罪。”
兴许是眼睛没有那么疼了,朱翊钧安静下来,不再哭闹,但眼睛还是有一些红肿。
嘉靖帝把严世蕃先晾在一边,吩咐黄锦:“去宣太医。”
朱翊钧靠在嘉靖帝怀里,看了严世蕃一眼,很快扭过头去。
这人无论是个性和长相都不合他眼缘,他连多看一眼也不愿意。
皇上不让起来,严世蕃仍旧跪在那里。在场所有人都看着他,尤其是就站在旁边的徐阶,表面事不关己,心里一定觉得出了口恶气。
小阁老平日里威风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偏偏招惹了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这还得了。
嘉靖帝也没让他起来,抱着孩子转身进了大殿。
严世蕃就这么跪着,过了好一阵,太监进去请示,嘉靖帝才让人传话,让他退下。
严世蕃这才站起来,擦了把额上的汗,踉跄一步走下玉阶。
这事儿很快就传开了,严世蕃耍威风不成,反倒被小皇孙收拾了,在殿外足足跪了一个时辰,皇上才叫他退下。
严家父子这些年把持朝政,无恶不作,除了他们的同党,其他官员对他们可谓是恨之入骨。平时碍于他们的权势,只敢背地里骂一骂,今天听说他在嘉靖帝面前吃瘪,出了好大一口恶气。
但徐阶知道,严世蕃绝不是个蠢材,相反,他绝顶聪明,被他阴谋手段搞死的忠良不计其数。他只是这些年权势滔天,狂妄到了极致,早已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权利的膨胀会让人失去理智,也是灭亡的开始。
经过太医的诊治,朱翊钧的眼睛没什么大事,只是他太小了,皮肤娇嫩,眼睛又比较脆弱,当时难受,缓缓就好了。
眼睛没事,嘉靖帝也就放心了。他也两天没见着小孙儿,本打算晚上去看看他,谁曾想,小家伙自己跑来了。
对于小孙儿心里惦记着皇爷爷这件事情,让嘉靖帝心里
非常高兴。晚膳之前,他没什么事做,便拿出一本后朝奏章翻阅。
嘉靖朝的奏章分为“前朝”和“后朝”,百官所上奏章为前朝;道士所上奏章为后朝,前朝官员不得打听后朝这奏章。
这封奏章是他近日颇为恩宠的一名道士所上,名叫胡大顺。奏章上说,他夜观天象,算得今年夏天,河南、陕西两省必有严重的旱灾,需得率百官斋醮,方可化解。
斋醮仪式,需要运送木材、购买金银玉器,融掉大量黄金题写匾额,景德镇烧制醮坛瓷器,每一样都需要真金白银,花费惊人。
但这是嘉靖帝毕生的信仰,大事小情,都必须得问一问神明的意思。
他合上奏折,轻轻在手心敲打,若有所思:“又是旱灾。”
这些年天灾不断,常常是北方刚遭遇了旱灾,南方又逢水患,所以这些道士才敢明目张胆的预言灾情,闭着眼睛蒙,十有八九也能蒙对。
旁边独自玩耍的朱翊钧忽然问道:“旱灾是什么?”
“就是不下雨。”
朱翊钧抬起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