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四方馆。
还是那间昏暗憋闷,没有窗户的静室内,还是那两个人,礼部尚书李玉郎和刑部尚书孙敏。
“平远伯和兵部尚书还是没有消息吗?”
孙敏点头道:“没有。”
“这两个家伙……到底哪儿去了?”
“有没有可能是开光和尚把他们抓走了?打更人方面传来的消息称,平远伯府灭门案第二天,开光和尚去了浩气楼,当时楼下看金锣对打的铜锣和银锣们似乎听到浩气楼上传来惨叫声。”
“孙尚书,你的意思是……魏渊知道人是开光和尚杀的?”
“不错,上一次,魏渊明知开光和尚便是拐走平阳郡主的恒慧,却装出要将帮凶全部引出来再动手的样子搪塞我等,如今平远伯府被灭门,开光和尚嫌疑最大,打更人却一点动作都没有,魏渊还把和尚请上浩气楼叙话,要说俩人私底下没有勾兑,反正我是不信。”
“唉!”
李玉郎叹了口气:“可惜浮香在他的手里,且不知道浮香有无叛变,若她已然叛变,事情闹大了,搞不好会唆使浮香站出来揭露我们和妖族结成同盟的事。若是没有浮香这个软肋,随便找两个人把开光和尚就是拐走平阳郡主的恒慧和尚的消息散播出去,我看魏渊和皇上还怎么装傻。”
孙敏说道:“你不是说妖族清姬和她的人已经来到京城了吗?”
“没错。”
“就当下局势,他们有什么对策没有?”
“清姬说会施妖族秘法与浮香沟通,先想办法把人从开光和尚手中救出来。”
“那等清姬把浮香救出来再把开光和尚的身份公布出去便是,如今我们要做的是确保平远伯和兵部尚书所代表的梁党彻底倒台。”
“你说得对,开光和尚那边自有妖族和巫神教的人对付。”
孙敏稍作沉吟问道:“那桑泊湖的事……”
“继续。清姬说了,桑泊湖下的东西必须救出来,这样我们手里会多一件对付开光和尚的利器。”
“你确定浮香不会把我们图谋炸毁永镇山河庙,营救湖底之物的消息告知开光和尚?若他从中阻挠怎么办?”
“我不是说了?开光和尚胆敢阻挠,自有妖族牵制,在国师和监正双双闭关的情况下,三品便是京城内外最强者。”
“好,我知道了。”
孙敏喝光杯子里的茶水起身,还跟上次一样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推开房门走出静室。
李玉郎听着越去越远的脚步声,整个人陷入沉思。
这一次,妖族出动了一个三品,两个四品,若是再加上巫神教的三品灵慧师,从实力对比看,开光和尚断无与之抗衡的可能。
算了又算,确定己方占优后,礼部尚书李玉郎笑了。
……
平远伯府灭门惨案的调查进度几乎停滞,刑部的人在忙,打更人在忙,只是看起来在忙,实际情况却是从上到下都在瞎忙。
皇帝很急,催了又催,命令魏渊和孙敏通力合作,争取早日破案,找到失踪多日的兵部尚书张奉与平远伯张晋清,结果没卵用,他最多在朝堂上斥责二人几句,并不能以此为由,撤二人的职。
以工部尚书主要人物的齐党一直在跳,今天参刑部,明天参打更人,燕党偶尔也会说几句引战的话。
案子这一拖,便拖到了桑泊湖祭奠之日。
众金锣因为争许七安大打出手,结果争了个寂寞,许七安最终还是留在了春风堂,与朱广孝、宋庭风一起参加桑泊祭奠的护卫任务。
“桑泊湖又称悬午湖,相传大奉开国皇帝曾在这里得到一把镇国剑,依靠此剑,他在湖中悟道三年破关而出,手持宝剑,重整旗鼓,自此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最终推翻前朝一统中原。”
“故而,桑泊湖乃开国皇帝的证道之地,也是大奉万千子民薪火之源,之后毗邻桑泊湖建城为都,后人便将先贤法像供奉于桑泊湖中央,寓意永镇山河,这便是桑泊祭奠的由来。”
“因为桑泊湖对我大奉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每逢祭奠,历代皇帝均会携皇室子孙来到此地,亲自祭拜……”
朱广孝洋洋自得地说完一席话,扭头一看,发现许七安情况不对,似要摔倒,赶紧上手扶住。
“我说七安啊,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可能……可能是到了炼气境瓶颈,这几天冲击炼神境没有休息好……我……我要不行了,你们两个谁借我肩膀眯一会儿。”
宋庭风说道:“不能睡,我们可是在执行任务,你这一睡,给人看见会被追究责任的。”
“刚才……不是你说庆典很安全的么……啊呵……”许七安打着呵欠道。
咚咚咚……
便在这时,连续的鼓声响起,唬得许七安一个激灵,睡意全消,三人一起远望,只见典礼已经开始,礼部司仪开始唱喝:“天乾地坤,四方洪荒,大奉之气,浩荡无疆,惟我竭诚……”
皇帝在前面叩拜,上官皇后、陈贵妃、太子、怀庆、临安等人在后面跟拜。
宋庭风和朱广孝二人左右打量,专心警戒之际,许七安恍惚听到水下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声:“救我……救救我……”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吗?”
朱广孝侧耳倾听:“你说的是祝词和祭乐吗?几百年前的东西,跟现在的流行词曲比……”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感觉立足不稳,下方地面开始震荡。
“这……什么情况?出了什么事?”
永镇山河庙前,目透邪气的元景帝、频频打量上官惜雪的魏渊、怀庆、临安、太子、陈贵妃、平阳郡主的母亲誉王妃……表情各不相同。
负责近侍工作的杨砚、南宫倩柔及御刀卫的将军们皆打起精神,目注四周。
最开始是地面晃动,如今桑泊湖的湖面也开始激荡,如同烧沸的水一样咕嘟咕嘟冒泡。
庙前人人失色,侍卫们已经抽出刀剑,准备战斗。
咻。
突然间,永镇山河庙屋顶瓦片暴起,一道金光直上天空,扩散的气爆吹倒祭台前方的礼部吏员,一圈金色剑气裂变生成,形同漩涡射向庙前空间。
这些不分敌我的剑气引发混乱,在“保护陛下”的声浪中,南宫倩柔将元景帝护在身后,舞动短了一截的软鞭迅速拨飞剑气。
杨砚银枪被毁,孙玄机出关后已经在加班加点帮忙炼制了,但是距离出炉日还需一段时日,尽管如此,他还是挺身而出,赤手空拳抵挡剑气。
临安后退数步,恰巧一道剑气掠过,击碎旁边护栏的同时,也带着她的身体向湖面栽倒。
“不是吧?又来?!”
这时她看见一道剑气刺穿持枪侍卫的身体,往誉王妃的身体扎下。
皇帝、皇后、怀庆等人身边都有四五品高手保护,再不济也有俩六品高手随行,唯有受到平阳牵连而成皇族笑话的誉王妃,被御刀卫的人选择性忽视了,而打更人方面护驾的人手明显不足。
“不要……”
她与平阳关系最好,誉王妃一向很喜欢她,每年都会送誉王府的甜石榴到韶音宫。
就在这时,一道比金色剑气还快的剑气刺入,击溃了射向誉王妃的金色剑气。
临安心下稍安,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失足落水才是,怎么……怎么被托起来了。
“开……开光……大师……”
听到刚子的惊呼,临安急忙转身,谁想这时一道人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长公主,你没事吧?许七安救驾来迟,还望赎罪。”
挡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错把临安当怀庆,与朱广孝、宋庭风一起前来护驾的许七安,虽然他不知道《爱莲说》为什么没能取悦长公主,将其收入麾下,但是引荐他到打更人的恩情,他认为还是应该还的。
时至如今他还不知道,上次在司天监碰巧遭遇的公主殿下并不是长公主怀庆,是二公主临安。
“你谁啊,别挡着我。”
此时此刻,临安哪有心情搭理他,把人拨开,偏头打量凌空站立与镇国剑对峙的和尚,如刚子所言,正是她偷偷招揽,想要在万国诗会给诸位皇子一个小小震撼的开光大师。
“你是谁?”
元景帝猜到了桑泊湖不速之客的身份,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楚平生居高临下瞄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右手缓举,流光闪过,一把造型奇特的大剑成型,剑身漆黑,护手银白,散发着一股时而邪异,时而中正的气息。
刚才十分狂暴的镇国剑开始收敛剑气,继而化作一道闪光,重新投入永镇山河庙。
杨砚等人一脸错愕。
开光和尚他们见过,身边常带着一根禅杖,怎么今日一改常态,不用禅杖改用剑了?
而且……镇国剑似乎很怕他手中那把怪异大剑,竟退避三舍,回到庙里。
镇国剑是撤了,可湖水还在沸腾,大地还在抖动,他又将剑一抛,那把似正似邪的剑破水而去。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十数个呼吸后,大地停止了震动,水面不再翻腾,伴随一道冲天而起的白浪,大剑重回他的手中。
楚平生又冷冷地瞥了元景帝和魏渊这两个扮猪的家伙一眼,身形一晃,没了踪影。
“太帅了……”
临安满眼都是小星星,心里美得跟喝了一罐蜂王浆一般,这倒不是因为和尚救了她,是因为她忽然想到,和尚今天在众人面前露了一手,等到万国诗会,她当着诸位皇子皇女介绍自己的客卿的时候会更有面子。
坏了,皇叔母……
这时她猛然想起刚才皇叔母险些被剑气刺中,赶紧走到惊魂未定的誉王妃跟前,关切她的情况。
“皇叔母,你没事吧?”
“我没事。”
誉王妃抓着她贴着薄汗的手说道:“你知道刚才那个和尚是谁吗?”
临安眉飞色舞地道:“知道啊,就是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开光大师咯。”
“刚才要不是他,我就……那你知道他在哪家寺院修行吗?我想找个时间当面谢谢他。”
“我……”
她刚要说“我带你去”,眼角余光瞥见太子的表情,忙干巴一笑:“那我帮你打听一下。”
誉王妃说道:“好,好。”
前面一些的地方,魏渊看着和尚消失的位置皱眉不语。
他想不明白,和尚为什么来桑泊湖,镇国剑异动和这水底下的魔气又是怎么回事?
元景要想得更“透彻”一些。
他知道桑泊湖下镇压着神殊的残驱,此乃当初大奉开国皇帝与佛门协议镇压之物,联系魏渊对他讲过的“和尚背后有一位掌握着可以动摇大奉国本的资源的大能”的话,那么今日一幕便可以理解了。
这和尚十有**乃是天域佛门一品菩萨察觉桑泊湖封印出现松动,派来大奉监视神殊残躯的使者。
“皇上,皇上……”大太监刘荣低声轻唤。
元景看过去。
“这祭奠……”
“继续。”
“是。”
刘荣正身转头,望后面一众皇室成员说道:“皇上有命,祭典继续。”
“我就说嘛,刚才的和尚是父皇召来保护我们的。”
“怪不得打更人拿他没有办法,原来他是父皇的人……”
“……”
长公主怀庆听着诸皇子的议论,清冷的脸上不见表情变化,但是目光多闪烁,三番四次打量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