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霖的拳头还没有扬起来,就认出这个乞丐一样的人是俞大老爷。他松开拳头慢慢走到他们身边,突然抱紧了俞大老爷的腰,喊:“友诚,你爹回来了!”
俞大老爷的手哆嗦了一下,岳敏之用力一挣,从他的手下挣脱。
唐珍妮听见动静跑出来,也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俞大老爷,她马上扭头喊:“芳芸,你大伯父回来了,快,快给你们老太太打电话。”
芳芸隔着两重房门,恍惚听见和俞家老太太打电话等语,她本来是不想理会的,转念一想,唐珍妮的语气那样慌张,决不能让她吃了亏。她勿忙间找不到趁手的家伙,就把搁在门后的一把绿绸雨伞持在手里。
芳芸冲出去,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混乱的情形:一个乞丐样的小老头在掐岳敏之的脖子,李书霖拦在中间,岳敏之拿胳膊护着头和脖颈。唐珍妮在用力敲对面大太太家的房门,一边敲一边喊:“快开门,救命。”
芳芸担心岳敏之,不加思索地冲上去对准那个乞丐的肩膀就敲了一下。俞大老爷惨叫一声,大喊道:“芳芸,敢打长辈?”
芳芸愣了一下,才认出这是俞大老爷,她马上朝对面大太太家看。平常进来出去,大太太家的大门都是半开的。站在楼道就能看见她家客厅的情形:要么是摆开一两桌麻将,几个太太笑语伴着洗牌声喧哗,要么是友诚和慕诚带了朋友回家玩,热闹得几乎吵人。
今天唐珍妮偏偏就敲不开大太太家的门,是什么缘故?
芳芸想了一想,觉得大太太不会真不认大老爷,就大声喊:“打死人了。大伯父把霖哥打死了!”
她这一嗓子把大家都喊愣了,连俞大老爷都停了手,瞪着芳芸咆哮:“你胡说什么?”
唐珍妮最是机灵,马上也跟着尖声惨叫:“啊,救命啊,打死人了呀!”她喊起来声音又尖锐又凄厉,好像真的死了人一样。
大太太家的门终于开了。友诚和慕诚冲了出来,看见李书霖好好的站在楼道里,都愣住了。友诚气呼呼的说:“乱喊什么!哪里死人了?”
慕诚把兄弟拉过一边,冷漠的看了一眼俞大老爷,说:“又是你这个流浪汉?不要以为你跟我爹长的有几分像,就真是我爹了。滚!”
俞大老爷全身哆嗦起来,他伸出漆黑的手指指着慕诚说:“你这个不孝子,亲爹都不认!”
岳敏之趁着这个机会拉着芳芸退回芳芸家。唐珍妮对李书霖使了个眼色叫他走,紧跟着芳芸的步子也退了回去。李书霖踮着脚走到楼梯口,正在庆幸可以脱身,偏友诚冲着他喊了起来:“霖哥,你做证,我爹是不是去美国时轮船在太平洋上出事,淹死了?”
李书霖拖着脚步,打个哈哈,说:“听说,听说而已,算不得数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霖哥儿回来!”俞大老爷的嗓门突然响亮起来,他气愤的说:“连你都认出我了,这几个小兔崽子居然不认爹?反了,反了!”
李书霖无奈的转身,微笑道:“我看着是像的,不过是不是,还是俞家人讲了才算。”
俞大老爷突然咳嗽起来,他扶着墙壁,涕泪横流。李书霖有些看不过眼,摇了摇头下楼。
芳芸一进屋就找药箱,喊黄妈:“打水来给岳大哥洗洗!”
唐珍妮贴在门背后要听外面人讲话,举起指头对芳芸嘘了一声,小声道:“看情形,大太太她们是不想认你大伯?”
岳敏之无所谓的耸耸肩,芳芸已经接口说话,“那是她们家的事。不过,”她转身面对岳敏之,“我大伯为什么要和你拼命?”
岳敏之想了一想,苦笑着摊手:“我怎么晓得。因为他是你大伯,我都没有还手。”他扯了一把衣领,露出脖子上被指甲划伤的印子给芳芸看。
芳芸叹了一口气,说:“我去找白酒来给你擦擦。珠姐,你说我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家和我爹说一声?”
“要的。”岳敏之和唐珍妮异口声说,“快给樱桃街打电话。”
芳芸想了一会,说:“打到樱桃街去,总要让我们太太晓得。这个事不能让她夹在中间为难,我直接去我爹的学校和我爹说。珠姐,烦你陪我一起去,可不可以?”
唐珍妮马上答应下来,说:“好。敏之,你是开车来的?送我们去罢。”
芳芸一听唐珍妮答应,已经小跑着去接黄妈送出来的药箱,岳敏之摸着脖子上的伤痕,一直在吸凉气。芳芸和唐珍妮一齐动手,替他清洗伤口,黄妈又找来纱布要替他包裹,岳敏之连忙道谢,摇着头说:“不要不要。虽然有些疼,还不到包扎的地步。”
唐珍妮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对门的大门紧闭,楼道里也静悄悄的,她松了一口气,召呼芳芸和岳敏之出来。芳芸一直到坐上车,都在小心的东张西望,直到岳敏之发动汽车,她才松了一口气,说:“方才我真害怕。”
“你怕什么?”岳敏之关切的问她。芳芸低头去摇车窗,一阵风吹来,把她额头上覆盖的青丝吹乱。岳敏之伸出手指替她拨了一下,轻声说:“有我呢,别怕。”
岳敏之温热的指尖从芳芸的额头划过,芳芸让了下,又抿着嘴笑起来,微微点头,又回头去看唐珍妮。
唐珍妮一直坐在后座发呆,芳芸回头看了几次她都没有动,芳芸对岳敏之扮了个鬼脸,略微朝另一侧移了移。岳敏之吸着气,拉开仪表盘下的小抽斗翻出一只香烟匣。芳芸连忙抢过取了一根烟卷递给他,扭过头去问唐珍妮:“珠姐,吸烟吗?”
唐珍妮接了烟芳芸就替她点上,转过身顺理成章替岳敏之也点燃了烟卷。她这样的体贴,岳敏之脸上的神情反倒不自在起来,他开了一会车,突然笑道:“抱歉,芳芸,我不能陪你去。工厂下午要开会,时间差不多要到了。车留给你们开,我坐电车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找了个地方停车。唐珍妮看了他一眼,换到前座开车,对弯腰和她们挥手道别的岳敏之说:“车子回头喊人给你开到工厂去吧。”
岳敏之点点头,挥手让她们先走。唐珍妮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笑道:“我看岳敏之待你可以说是小心翼翼,你一说不许他到樱桃街去,他马上就寻了个理由,不去见你爹。”
芳芸嗳了一声,苦笑道:“我爹见了我极少有好脸色。我是身为人女不得不行罢了,何必勉强他陪我去吃挂落。珠姐,回头你只在车里等我罢。当着我的面,只怕我爹都没有好脸色给你。”
俞忆白这几天都在学校坐班,听差说有位俞小姐来找他,他猜是芳芸,先把办公室里的两个职员支开,才喊听差的去请。
芳芸进了父亲的办公室,含笑喊了声爹爹,站在明亮的玻璃窗边,打量俞忆白的办公室。
俞忆白板着脸打量女儿,不悦的清了清嗓子,说:“可是学校里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回家给你继母也是一样的,请了假跑来这里做什么?”
“爹,我今天有些不舒服,表嫂带着我请假去瞧大夫的。”芳芸捏着拳头轻轻咳了两声,道:“偏巧在公寓楼道里遇见了一个乞丐,他说他是大伯,在那里闹了好一会,友诚和慕诚哥都说那不是大伯。我想,这个事情要和爹爹说一声。”
俞忆白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才说话。“我回去寻老太太去,你可晓得那人到哪里去了?”
芳芸摇摇头,说:“当时我被吓坏了,关上房门不敢开门看,后来听见没了声音才喊表嫂陪我出来的。表嫂她还在大门外的车里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