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 中(2 / 2)

少女老板来结款已经少见,还带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保镖,老板又待她那样客气。会计室里的几个会计都很好奇,候人走了,一个年轻大些的会计忍不住先开口,“老板今朝怎么这样客气?”

方才接待芳芸的年轻会计笑了起来,指了指手里帐簿,说:“老于,你也不看看这本帐。这位俞小姐的帐是专门做了一本的。他们的货款一个月一结也有,一个半月一结也有。从这本帐里,你还看不出什么来么?”

老会计扶了扶眼镜,把帐本拿起来翻了几页,惊奇的说:“还真是的呀。这本帐是哪里来的?”

王襄理满面堆笑推门进来,看见他们在翻帐,瞄了一眼是芳芸的帐,笑骂:“你们几个胆子不小,怎么翻起未来老板娘的帐来了?”

年轻会计和王襄理相熟,陪着笑说:“刚才有位俞小姐来结帐,老板待她好不客气。那是咱们未来的老板娘?”

王襄理把帐簿轻轻一拍,笑道:“俞小姐到咱们上海的工厂去玩过几次,我们老人都认得她的。她来了?我去打个招呼。”走到门口被凶巴巴的阿根瞪了一眼又转回来,“保镖拦在门口,俞小姐一定是有事来和老板商量,等会再过去。”

芳芸舒舒服服坐在岳敏之的大藤椅里,笑嘻嘻的看着岳敏之忙碌。

岳敏之把几包奶糕和小瓷碗,钢汤匙在办公桌上一字排开,他拆开一包奶糕,拾了一块在碗里,一边拿小汤匙碾压奶糕,一边笑道:“成本差不多,卖价是他们的三分之二我还有得赚。味道和鸽牌的差不多,一会你尝尝。”

一股淡淡的奶香在室内弥漫开来,芳芸轻轻抽了抽鼻子,笑道:“你可以做中国儿童的营养专家了。”

“不敢不敢。”岳敏之苦笑着说:“一包卖两毛钱,上海也顶多只有三分之一的家庭能吃得起的,卖到上海以外的地方去,什么车马费各项捐税都要算,还要涨价的。”岳敏之把奶糕碾碎,冲上开水搅拌好,端着碗走到门口喊来一个小学徒,叫他拿去去茶水间蒸。

芳芸拿着一把奶糕翻来翻去看了一会,笑道:“我们蛋糕店最近把碎蛋糕,面包碎包成小包,两个铜钿一包,生意居然也蛮好。没有闲钱的人能只花很少一点钱买一包回去给孩子吃,大人孩子都开心。”

“你是说我们的奶糕也可以卖小包的?”岳敏之想了一想,笑道:“把每块奶糕都包一下,还可以拿大的硬纸匣装。烟纸店拆开匣子可以一块一块的卖。几分钱哪里都挤得出来。买一块回去应急,既可以给孩子补充一点营养,也不会让家里的经济受影响。这个法子很好呀。”

芳芸点点头,笑道:“一匣里头有三五十块,足够弄堂口的烟纸店卖一个礼拜了。”

岳敏之欢喜的站起来,说:“我先把这个法子记下来,明朝和几个襄理开会再商量。我觉得我们奶糕的生产还可以扩大百分之二十。芳芸,谢谢你。”

芳芸笑道:“我们是小本经营,一两个铜钿的生意都不舍得放过,岳老板不要笑话我们小气。”

“不敢不敢。”岳敏之一边奋笔疾书,一边笑道:“你是头一回到敏华商行来,我请你吃中午饭,谢谢你替我出了个好主意,好不好?”

“诚心请客,就请我吃面。”芳芸双手背在后背,笑嘻嘻绕着岳敏之转圈,“听讲你家的面馆请来一位西北的大师傅,请我吃你家的牛肉面吧。”

“我先打电话去叫他们留个雅间。”岳敏之放下笔打电话叫面馆留了一个包间,看看手表将近十点半,还不到中饭的时间,就把还在商行里的几个襄理都喊到隔壁,商量奶糕新包装的事。芳芸在岳敏之的办公室里看了半个钟头报纸,倒有六七拨人来寻岳老板,都被拦在门口的阿根指到隔壁去了。

岳敏之办公桌对面有一只书架,整整齐齐排着三排书。芳芸看其中一本的黑书脊边沿都磨的发白了,猜是岳敏之常翻的。

少女对和恋人有关的事物都很好奇。芳芸信手就把那本书抽出来,翻过来看居然是《旧约》。岳敏之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上帝保佑之类的话,芳芸摸着厚厚的《旧约》,先是哑然失笑,然后就好奇地翻开封面。

这本书倒是平平常常,和别的书没什么两样。只是书页有些发黄,还隔几十页就夹着一张旧照片。头几张都是长胡子长衫的老人家,眉眼都酷似岳敏之。后面有妇人抱孩子的,还有青年少年的肖像,有些看上去就像是岳敏之的亲人,有些却长的不大像。

芳芸信手翻过去,翻到最后一页,居然翻出一张自己六岁生日会的照片来。芳芸自己也有这张照片,不过尺寸只有这张的一半大,一大堆人挤在一帧小小的像片里,人脸只比绿豆大一点点。除去至亲的几个表哥,旁人她都不曾留心长相。

这一回在岳敏之这里再见这张照片,芳芸第一眼就发现大表哥身边的一个少年,长得很像岳敏之。

我们,从前就见过面么,他怎么从来不提?芳芸不由愣住了。

“我们来是寻岳公子的,你不过是俞家的保镖,凭什么拦在这里?让我们进去!”樱子的中国话虽然比较从前流利,然那个腔调别扭的很,一听就是日本人。

她来干什么?

芳芸走到门口,隔着阿根高大的身板,冷笑着说:“俞家借这里暂用,你寻岳公子,到隔壁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