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下学期,方名名怀孕了,突然变得性情古怪,不可理喻。忍气吞声的秦哲像侍候慈禧一样服侍着方名名,但方名名仍变本加厉,百般刁难。秦哲背地里咨询了心理医生。大夫说,这是产前焦虑症,生完孩子自然就没事了。
秦哲面对方名名的无理取闹始终努力克制。但有一天,方名名大吵大闹后将一碗秦哲费了老大功夫才熬好的莲子粥泼在地上,然后拿出已经起草好的离婚协议逼他签字。
此时他们领结婚证仅仅两个月。
协议上方名名已经签了字。秦哲终于忍无可忍地扇了方名名一个嘴巴。方名名又踢又咬,说:“这婚必须离,我死也得先把这婚离了。”
秦哲歇斯底里地大吼:“那你就去死!”
方名名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摔门而去。
那是秦哲最后一次见到活的方名名。
开始他以为她只是出去走走,可是等了半小时仍不见方名名回来。又过了一会,手机响了,是方名名的号码。
他对着话筒焦急地说:“名名,回来吧,求你了……”
手机里传来方名名的哭声,但那哭声隐隐约约,像是被什么东西把嘴给捂住了,很飘缈,很压抑,根本不像是人在哭,煞是诡异。
秦哲急得像一只困兽,“名名,别哭,快告诉我,怎么了?”
哭声没了,电话被挂断。秦哲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
方名名就死于那天晚上。她死得很惨,在郊区的一个十字路口,她被车撞飞,当场死亡,一尸两命。警察根据方名名包中手机里的信息联系到了秦哲。
值班人员告诉他,造肇车已经逃逸,警方正在调查。死去的方名名肤色似纸,脑门的部位陷下去了很大一块,令人触目胆寒。她的嘴巴半张着,像是在哭泣,又像是要说些什么。
秦哲脑子“嗡”的一声,大了好几圈。
他说过,让方名名去死。现在,方名名真的死了。一语成谶。
遗物中有部诺基亚手机,上面沾了血迹。他掏出手机拨打方名名的号码,信号通了,可是方名名的手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死了一样果呆地躺在桌子上。秦哲一直听着手机里的接通信号声,一声,两声……有人接听了。
他颤着声音小声问了一句,“喂……”
突然一个女人贴着他的耳根像鬼似的大哭,那声音来势汹涌,令人猝不及防。秦哲吓得一下扔了手机,心里一阵发毛。飞来横祸让秦哲措手不及,只好给同学韩波打了电话。此时的韩波正在上海的一家外企实习,闻此厄迅匆忙定了最早的机票赶了过来,与田露一起帮着秦哲一起处理了方名名的后事。
田露是韩波的女朋友,和韩波一个学校,但是晚一级。二人已经同居了。
田露是个传统的女人,嫁狗随狗,从一而终。虽然韩波在外面绯闻不断,但最后都是田露自己息事宁人,不了了之。秦哲越来越感到正是自己说的那句话,把方名名推上了一条死路。造肇方一直没有找到,连人带车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踪迹。他回到家中便会感到不安,似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双眼睛就是方名名的。方名名的魂魄仍在这个房子里游荡,像以前一样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他开始失眠,总是要到后半夜才能迷迷糊糊地睡着,恶梦不断。梦里方名名喂他吃一种像血般腥红的冰淇淋;方名名坐在床前一下一下地往嘴上抹口红,抹完了嘴又一下一下把口红涂在眼睛上,然后从眼角一直涂到嘴边,像流下的两行鲜红的泪水;方名名背对着他,一头乌黑的头发,她转过来的时候,脸上仍是一头浓密的头发;方名名和他一起躺在床上,抱着秦哲的脖子,向他诉说着生前的烦恼和死后的孤独,然后她便恐怖地大叫:“我要天天跟着你啊……”
很久后的一个晚上,风很大,像一个孩子在窗外不停的哭。
秦哲再次被恶梦惊醒,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床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缓缓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比比划划,似乎在写着什么。
秦哲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他一动也不敢动,盯着那个手指。那个手指总是在写相同的几个字,一遍又一遍地写,秦哲一遍又一遍地跟着看。
看了很久,他终于看明白了,是方名名。
不是做梦!秦哲魂飞魄散,从床上一跃而起逃了出去。
秦哲顺着马路跑了很远,掏出手机报了警。他躲在树后,等来了两个警察。
两个三十岁左右的警察一边听他述说着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一边往楼上走。进了房间秦哲打开灯,让他们挨门查看了一遍,可什么都没有。警察奇怪地看看他。警察走后,秦哲自己检查了一遍门窗的插销。他忽然想起晚上睡前是把门反锁了,而他又住在六楼,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除非他有钥匙,房门钥匙一共有三把,他一把,方名名一把,还有一把放在门外的花盆下面,方名名的那把现在在秦哲那里,这件事没第三个人知道。秦哲搬开那盆滴水观音,钥匙不见了。
秦哲突然觉得很冷,抱着胳膊四下看了看,缩着脖子回了房间。
他躺在床上。过了许久,客厅传来一种轻微的沙沙声,像许多沙粒在地上磨擦滚动。
秦哲顿时清醒了,不知道该起床去看一下还是再打电话报警。
外面的沙沙声越来越清淅,响了一会,又沉入寂静。秦哲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起来,摸出抽屉里的手电筒,打开门,把头伸出去。
有一个人站在客厅当中,穿着风衣,戴着墨镜和口罩,像一个怪物。
秦哲心惊胆丧,说不出一句话,疯了一样冲了出去,玩命地奔跑。
这时已经是深夜,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两边的路灯发出昏暗低迷的灯光,四周阴霾森森,让孤单的人愈加心酸,恐惧使人更加绝望。
秦哲奔跑中扭头瞟了一眼,他发现,那个歹人竟然追上来了。风衣甩向两边,被风吹起,如同向腐尸俯冲的秃鹫,它张开了巨大的翅膀,遮蔽了星辰。
秦哲已经跑得快要无法呼吸,一辆出租车开过来,秦哲停下来挥手,开车门钻进去,用已经跑沙哑的嗓子对司机说:“师傅,快,拐回去,往前开。”
司机配合地一打方向盘,踩油门,车身猛地蹿了出去。
惊魂初定,秦哲虚脱似的瘫软在座位上。
那个怪人仍不依不饶地追着加速的出租车。车越来越远,他也越跑越快。
忽然有个冰凉的东西放在秦哲的脖子上。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别动。”那是一把手术刀,轻巧,纤细,薄如蝉翼,细若眉峰。前面正在开车的同伙说:“别害怕。我们只求财,不伤人。”
秦哲想说点什么,刚抬头,对方便异常警觉地拿出一支强光手电对着秦哲的脸部按下开关,秦哲的瞳孔瞬间缩小,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你他妈活腻味了,别乱动。”
秦哲心惊胆颤地闭上眼睛,出租车行驶了五六分钟后停下。开车的那个人打开车门走下来,踢里搭啦地围着车身响了一圈,然后打开秦哲旁边的车门,说:“这没人,动手吧。”
拿刀的说:“行,早干早完事。”
一只手在秦哲身上乱摸,一边摸一边不停地叨叨:“兄弟,千万别见怪。今天遇见你也该着咱们有缘……”秦哲脖子上戴着的价值七千块钱一块的汉玉被摘了下来,手腕上的手表、手机、戒指、钱包,悉数落入对方手里。
那只手正在秦哲兜里翻腾着,往外掏东西正掏的起兴,突然停住了。
拿刀的那个大吼:“你他妈看什么看?”
没人回答他,秦哲听到他嘴里骂骂咧咧地站起身下了车。他还是不敢睁开眼睛。
下了车的那个家伙突然怪叫一声。这时坐在另一边的那个沉不住气了,拍了拍秦哲的肩膀说:“你要是敢跑,我弄死你。”然后也下了车。秦哲偷偷把眼睛睁开。他看到,在车外大约二十米的地方站着那个追他的怪人。先下车的小个子劫匪把刀子捅进了他的腹部,另一个正察颜观色地向他们走去。
怪人扳开对方握刀的手,拨出插在腹部上的刀,架在了对方脖子上。他的动作迅猛异常,像一只狼。两个劫匪都傻了。
三个人都仿佛被点了穴定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四周黑茫茫一片,诡异得很。
怪人哼都没哼一声,没流一滴血。两个歹徒不知道自己遇上的是什么东西,小腿肚子开始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刀刃洁净如新,没有一丝血迹。那个走到一半的高个歹匪发现了古怪,他突然转身往回跑,可是腿部肌肉明显已经不听使唤,跑得十分吃力。
秦哲想跑,可现在来看,车内比外面要安全的多。
怪人押着小个子往回走,钻进车内。车里的空气开始凝固,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怪人半蹲半坐,看得三个男人心惊魂悸。他伸出一只手放在大个子劫匪面前。大个子与同伴相互看了看,顿悟,忙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座位上。他们以为遇到同道高人了。
他又指指秦哲。小个子很聪明,乖巧地挑出几件如数塞进秦哲的口袋。
他用刀尖碰了碰大个子的手,那只手上戴着秦哲的结婚戒指。大个子恍然大悟,连忙摘下来递给秦哲。两个可怜的劫匪可怜巴巴地看着风衣人,又看看秦哲。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又扬起头,左手成掌绕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个割喉动作。
两个劫匪心胆俱裂,发出一声疹人的惨呼,不要命地打开车门就往蹿。
秦哲此时把心一横,一脚踹在他的前胸。怪人躲闪不及,向后仰去。秦哲趁机跳出车外,开始疾奔。他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甩出体外,一路狂飙,跑到几乎要死去。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家二十四小营业的药店,他走进去像个流浪汉似的在里面蜷缩着身子一直呆到天亮。
早晨,秦哲在教室门口碰巧遇见韩波。韩波发现他脸色泛青,双目通红,还以为他又彻夜末眠。秦哲无心上课,坐在课桌前发呆,一直到天黑。他不敢回家,心倦神疲,筋疲力尽,快要绝望了。
他给韩波打了电话,约在老地方见一面。很晚,韩波才匆匆赶到。秦哲形神枯槁,喝着啤酒,把遇到的怪事说了一遍。韩波像听童话似的,眼睛都没眨一下。韩波问:“你觉得对方可能是谁?”秦哲说:“我不知道,不过,”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又说,“我说了你别害怕,有可能是方名名……”
韩波刚喝进去的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秦哲,说:“怎么可能,你别吓我,方名名不是已经……”秦哲说:“我想不出还会有谁。”
韩波终于认识到了这件事的恐怖之处,他缩了缩身子,不再说话。
他们走出酒吧的时候都差不多醉了。两个人告别后,韩波坐了一辆出租车回家,留下醉熏熏的秦哲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深夜的街道上。
秦哲仗着酒意,一步步往家走。深夜里的城市毫无生息,仿佛死了一般。
他迈着醉步踏在水泥路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双腿由于酒精的麻醉而变得迟缓呆滞。
但是他的感觉却依然敏锐。渐渐地,他发觉自己身后有人。那个人的脚步声很轻,像一只猫。
他突然拥有了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领着身后的那个人走了一条街,又穿过两个胡同,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