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不管是苏氏还是裴明远,甚至是原来小姑娘的记忆中,对宋大用的观感都还不错。大约他是做惯了生意,习惯了和气生财的处世理念。虽然两家家财相差不少,他却没有象裴明霞那般,在裴家人面前趾高气扬的。
不论是对长辈,还是小辈,都是一副和善模样。
何况刚才还帮了自己。
但宋宝养成这样,虽然裴明霞溺爱多一些,他这个当爹的也脱不了干系。
是以,尽管对宋大用有些好感,她还是将宋宝如何学着那浪荡公子哥儿,言语轻挑地逗弄在溪边洗衣裳的小姑娘,苏氏听见了便斥了他两句。他当时是走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拐回来,藏在王大壮家的墙角处,专等裴妍母女洗好衣裳往溪岸上走时,突然冲出来推了苏氏一把等事,原原本本的一一道来,然后道,“我爹当时一是担心我娘,二来也是气他不知轻重,这才打了他两下子。”
原本闹着要在姥娘家小住一段日子的儿子,这才住了一天就回来了。宋大用自然要问,裴明霞便说,是和三哥家的女儿置了气,裴明远动手打了宋宝等等。
自家的儿子宋大用是知道的。他早年行商,与原配成亲时已二十有三。婚后聚少离多,直到第三年才生下大儿子宋贤。宋贤五岁时,续娶了裴明霞。
裴明霞进了门后,第二年倒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可惜,长到六个月,因染了风热。婴儿太小,喝不进去苦汤药,一场小病便给拖没了。
然后才有了宋宝。生他的那一年,宋大用已是三十二三的年纪。中年得子,何况前头还夭了一个,自然也多了几分溺爱。
待惊觉养成他个骄纵无法无天的性子时,再想管教已经迟了。
是以他也不大相信儿子吃了大亏,心中只当他淘气太过,叫裴明远打了两下子。他是乐见儿子吃吃旁人的苦头的,因此,不但不怪,反而有几分乐见其成。
方才和裴妍说那话,也是调侃的成份居多。
谁想到竟招出她这么一大篇子话来,儿子小小年纪不但学那浪荡公子的行径,竟然还这般的恶毒!
宋大用一行听脸色一行的沉,到最后,已是脸黑如墨,粗气直喘。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该死的畜牲,等我回家有他的好看!”
看他气成这般模样,裴妍心中有些不大落忍,正要劝两句,一抬头看见裴玥夹在人群中正往这边走来,边走边四下张望,待看到她,急急朝这边挤。显然是见自己久不回去,过来找她了。
迎过去叫了一声哥哥,又朝他道,“才刚在那边儿遇上小姑父。”
裴玥这才看见宋大用,忙过来见礼。宋大用勉强打起精神笑道,“才刚听你妹妹说,你如今下了学了?”
裴玥点头,“嗯。”
宋大用就叹道,“可惜了。”他是打心眼里觉得可惜。他自小为商,晓得这商人的苦处。奔波劳累还在其次,最苦的是处处受人轻视,被人欺压。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挣的钱,倒有一小半儿叫官府以各种名义搜刮了去。
也盼着自家能投个什么靠山。可他自幼丧父又丧母,本家也是穷苦人家。发妻则是山东那边逃难来的,家人早死了七七八八。指着族人是不行了,就盼着两个儿子有出息。可大儿子宋贤读书到十五岁,便死活不肯读书。嫌读书没趣味儿,不如做生意自在。
而且他在学里不过是个中等之资,便是继续苦读下去,也未必能读出个什么名堂。何况小儿子还小,又是那样不成器的性子。宋大用便同意他下了学。让他早早学着本事,将来好继承家业。
可裴明远家的这个裴玥,他往常走亲常听老裴头两口提起,说这个孙子读书如何好,学里的先生如何夸。就他自己冷眼看来,裴玥小小年纪沉稳有度,进退得宜。难得的是不骄不躁,也觉他是个读书的苗子。
谁成想,竟然下了学……一想到这下学可能和自已儿子有关,心里就格外的愧疚。
裴玥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当是随口感叹,便道,“也不可惜。我也不是就此不读了,等家里稍好些了,再读不迟。”
竟半点不哀不怨的。
宋大用再次赞许地点了点头。
说着话,几人走到了摊前。
裴妍走时余下的八九盆兰花,如今只余下四盆。大概生意好心情好,裴明远正坐在摊后旁若无人地数铜板儿。
裴妍便笑了,扬声喊他,“爹,我在街上遇见了姑父。”
宋大用就笑呵呵地上前打趣儿道,“三哥,生意兴隆呀。”
裴明远有些赧然,站起身子道,“再好的生意,也比不上你的一根毫毛。”又问裴妍,“在哪儿遇到你姑父的?”
裴妍将买百合球的事儿说了。裴明远就道,“我说了让你哥哥跟着的。就那么点子功夫你就等不得!要不是遇上你姑父,看你怎么脱身。”
宋大用先是安抚了裴明远一番,接着便说起宋宝的事儿来。满面愧色,连连自责道,“三哥,我实是不知情,若是知道,早绑了那畜牲去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