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差不多。”岚裳松开手,从陈上善身上下来,陈上善抓了抓头发,狗腿子般笑道:“他们都说你以后会成为水神,那样的话我就不能娶你了。”
“我才不当什么水神。”六岁的岚裳仰着脖子道,“我姑姑就是水神,虽然别人都对她恭恭敬敬的,可是她过得一点也不快活,每天都闷在家里,多无聊。”
说罢她又低头拽住陈上善的领子,恶狠狠道:“你以后娶了我,就不许有小妾!”
“啊?我爹都有七房小妾耶,我这做儿子的,不应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岚裳一听又来了火,她虽然不懂男女之事,但她的占有欲不允许她和别人共享陈上善。她直接将陈上善推倒在地,好歹也是一个城主的儿子,却被岚裳狠狠压制着,陈上善心里其实很讨厌岚裳,虽然她长得是比别的小姑娘漂亮,但是他长大了也不想娶她,这么刁蛮的丫头,给他做小妾他都要好好考虑考虑。
关于要不要纳妾这件事两人最终并没有打成协议,后来白螺城的城主给陈上善请了夫子教书,陈上善成日成日关在家里,不知吃了多少顿鞭子终于将性子收了。尽管都在白螺城里,但他和岚裳见面的机会变得很少,即使见面也没什么话可说。
陈上善十四岁生日的时候,岚裳的姑姑去世了,不过十九岁的年纪,白螺城的百姓都说她是嫁到河神的府邸去做河神夫人了。丧礼时,白螺城大多数的人都去了岚裳家,岚裳跪在角落里,面前火盆里的火焰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隐隐几分可怖。
陈上善也来了,远远地看着她,他想走过去安慰安慰她,但是小孩子就是这么别扭,明明更小些的时候那么要好,长到这样的年纪却忽然觉得尴尬了,他看着她,却挪不动腿去跟她说句话,哪怕只是打声招呼。
当然这些都只是岚裳臆想的,那一日陈上善来了丧礼,他究竟有没有想过去安慰她,之后他自己知道,但是她也看见他了,她等他来给她打招呼,可是直到所有人离开,他都没有过来。
岚裳的姑姑的棺材被沉入了河里,陈上善又来了,岚裳站在河边,穿着一身素白色衣裳,雪白的小脸,漆黑的眼睛,小小年纪便有了清冷出尘的气质,在飒飒河风中好似真要乘风而去似的,白螺城的百姓看着她议论,这小丫头,迟早呀成为白螺城的水神的。
岚裳听到这些话便跑了,她才不想成为水神,她才不要十九岁就死掉!
她跑了很久很久,白螺城并不大,可是她跑了那么久都没有跑出去,最后没了力气,她发现自己又跑到了河边,这条传说住着护佑白螺城的河神的河,依旧缓缓流淌着,她美丽的姑姑,却永远地消失在这条河里了。
她蹲在河边放声大哭,哭声被河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夜色似浓墨般在天地间化开,她哭得双眼红肿,抬起头来,躺在草丛里。
忽然听到什么东西入水的声音,她猛然坐起,只见陈上善半蹲在她身边,手还保持着往河里扔东西的姿势,见她看过来,他收回手,又到河边去洗了洗,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在不知不觉中已长成了眉眼出众的翩翩少年,即使天色很暗,她还是可以看清他穿着织锦蓝袍,黑亮的眼睛看着她,剑眉微凝,“刚刚有条蛇在你旁边。”
岚裳愣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发出了尖叫声,陈上善捂了捂耳朵,道:“你爹娘在找你,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
“我替姑姑难过,也替我自己也难过。”岚裳缩成小小的一团,头埋在膝盖中间,小声道。
陈上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但是却什么话也没说,岚裳知道他没说话是因为他也觉得她会是未来的水神,她会走上和她姑姑一样的路。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不是说你会娶我的么?你娶了我,我就不会成为水神了。”
她已经十二岁了,已经来了第一次葵水,家里的嬷嬷该告诉她的都告诉她了,她知道只要自己嫁了人,便不会成为水神了。
“那都是多久的事了,你还记着,童言无忌,怎么能当真呢?”
六年前的事,岚裳在心里回答。她重新将头埋进膝盖,比姑姑死亡更沉重的悲伤笼罩在她头上。
原来都过去那么久了,原来都是童言无忌。
陈上善将岚裳送回了家,他走的时候,她拽住了他的衣袖,问他道:“以后我还可以去找你玩么?”
陈上善笑了笑,这次摸她的头自然了许多,温柔道:“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