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杂冗长的仪式继续进行着,我站在祭台上,恶狠狠地想,如果萧灼知道了我与莫尘早已是夫妻,不知他的脸上又是什么表情。
准备祭天时,萧灼突然对我道:“朕准备了一份祭品。”
我看着他,“皇上想说什么?”
萧灼遥遥一指,“皇后看。”
我才发现,与祭台遥遥相对的市井中间,有一座刑台,在热闹的人群的如此阴森恐怖。
我心下一惊,竟是几乎站立不住,却努力维持着不动声色,“无伤不懂。”
“朕觉得,这大典之上,祭天最好不过。”
“皇上,君无戏言。”我怒极反笑,“况且,皇上是不想要那兵符了么?”
他露出高深莫测的笑,“皇后,国师已助朕得兵符。”
一阵刺骨的寒冷突然涌进我的脑子,我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刑台,周围的草草木木恍若都在我脑中撕裂,半晌我才听到我自己挤出了一句话,“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可莫尘,这是你所忠之齐,却负你如此之深。
囚车已然进入了我的视野,我看见了莫尘,他一身囚衣,风骨却无人可及。
这个男人,是战场上令人谈之色变的修罗,是朝堂上进退有度的小侯爷,是拯救我于生死之间,陪伴我成长的少年,更是我相濡以沫的夫君,他的赤子之心,没有人比我更懂。
我突然扯下凤冠,金钗步摇散落一地,牵连着我的发丝,被生生扯下来许多。
我顾不上疼痛,推开毓秀,拽起裙裾向祭台下的刑台跑去。
一只手狠狠拽住我,是晋桦。他脸上又惊又怒,急急冲我吼道:“你要做什么?”
我蹙眉,冷冷道:“放开。”
“莫尘之死已成事实,”他掐住我的手臂,像是刀刺进肉里的感觉,很痛,“皇后,你改变不了的。”
“哦?又是所谓天命?”我讥笑,天命,何其不公,又何其不仁,“那么无伤还要感谢,国师让我与莫尘夫妻相聚之恩呢,那想必也是天命了。”
他脸色募地一白,我用力甩开他,跑下祭台。
“凌无伤!”我听见了萧灼的吼声,怒极。
莫尘,从前你聘我以万事无伤,今时,我愿永不分离。
狂风吹起衣摆,我感觉到了脸上的凉意。
竟然是下雪了。
六月飞雪,天下奇冤。
我被层层禁卫军拦在刑台前,与莫尘隔了三丈的距离,遥遥相望。
禁卫军领头请我回去,我冷笑一声,道:“怎么,当年义父走时我这个不孝女不在,如今兄长上路,也不给我这个做妹妹的送一下么?”
领头垂首不语。
我看向莫尘,笑道:“怀瑜,下雪了。”
莫尘一身囚服,但却如同十二年前的雪夜般,温暖无暇,他笑起来,眼角弯弯,“唔,无伤,这个日子是应该跳舞的了。”
“嗯。”雪花纷纷然然落下,我垂眼,“怀瑜,你要知道,我只会跳给你一个人看的。”
这一生,我只为你而舞。
翻手起袖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已经整整十二年,十二年前,我七岁,他十三岁,十二年后,我十九岁,他二十五岁。够了,凌无伤,你这一生,已经够了。
这一次的舞,没有村落,没有箫声,只有莫尘。
我仿若听见莫尘正对我悄声耳语,“莫忆莫念,就此相忘。”
雪越下越大,雪花落在脸颊上凉得发透,我与莫尘一世兄妹相称,是最大的遗憾,而这兄妹相称的背后,最终有能以夫妻相厮守的那几年,又是最大的幸运。
可我不甘心,我恨。
恨王权残忍,恨天命无情,更恨莫尘满腔热血,最终却成了叛国罪人!
舞动还未停止,我听到了刀起刀落的声音。
我闭上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无伤,你可知,怀瑜无以为聘。”
“兄长,你已聘我以万世无伤。”
京城中的雪突然卷起千层浪,祭台之下,民众四处惊叫逃散,我站在风暴中央,脑海里突然涌进许多,有些突然通彻明白,有些,却想不明白。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所谓佛与魔,一线之隔,站得越高,界线越模糊。
亘元八年,帝封凌氏为后,并斩永安侯子尘,天现异象,六月飞雪,尘即死,狂风大作,尘卷漫天,天火降临,而凌氏终不知其所终。
——《齐国书众女列传》
在京城这漫天飞沙走石的后面,黑凤凰腾起。
我心中思绪难理,便缓缓落于云头,黑色的裙裾袂袂而飘,脚下的众生在一瞬间也变成了蝼蚁,就如同萧灼心中的凌无伤和莫尘。
我居然看见了汲芳。
他暗红色的头发披在肩头,在他血红色的眼眸中我看见了自己,绿色的眼,如狼一般,黑色的凤凰图腾在额间铺展开来。
“昭华,”汲芳眼中温情脉脉,“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眯了眯眼,“我曾经达济四海,现下却发现,我连挚爱之人都守不住,他们要夺,我便不给,他们不满,我便都毁了。”
汲芳笑,伸手抚上我的脸,轻声道:“昭华,我等这一天,实在已太久了。”
我一扬手,脚下的京城,燃气熊熊大火。
你们,便都去陪莫尘罢。
汲芳看着我,微微躬身,微笑道:“恭迎天魔。”
野史有载:
齐隐士凌坊之女,永安侯莫俨义女凌氏无伤,终不知其所踪,仙耶?妖耶?终是红颜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