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道:“如今人主之患莫过于西夏,辽国,西夏较弱,辽国较强,只要朝廷有了钱财,咱们就可以大举用兵于西北,以后这条路会有多少人封侯拜相。”
“判监是不是学生说得不对?”
章越道:“不,很对,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今日想来却缺了些什么。”
蔡京道:“缺了什么呢?”
章越道:“人心的支持……用交引监如此收敛钱财,是否会得到官员们的支持。”
“只要朝廷有源源不断的钱……利益二字课动人心。”
章越摆手道:“利益二字不足以。人心不在于利益,而在于好恶。”
章越斜斜地躺着道:“百姓们看不到,交引监的钱财赚来的钱财都归朝廷所有,他们只会看到国与民争利。”
“这也是我为何迟迟不肯交引监涉及解库质库之事,你切记将来朝廷要设解库质库时,也不可由我们交引监来出面为之,必须要其他衙门为之。”
蔡京道:“可是如此不是受制于人!”
随即蔡京恍然道:“判监,这是要分利益与人!”
章越点点头道:“财路已在这里,将来迟早会有人看到这点。不要与旁人争功,天下的好处咱们一家哪占得完,要多拿出来让给旁人来占,如此路才能走得宽。”
蔡京目光一闪道:“判监,如今官家缺钱,你何不将此主意献给官家,如此被可以重获官家的信任了。”
章越笑了笑,如依蔡京所言,那么大宋皇家银行早要出现了。
章越将酒一饮而尽,然后一抹酒渍道了句:“这话不错,但我不愿!”
蔡京欲言又止,思想争斗了半日最后又给章越斟了杯酒。蔡京心底是一直期望章越重获皇帝信任,正所谓民不与官斗,官不与皇帝斗。
一个失了皇帝欢心的官员怎么会有前途,如此连蔡京他自己的前途也要赔进去。
章越缓缓地举起酒盏道:“不过你可将此事禀告给韩计相,他知道后必会信你用你的。”
蔡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道:“判监这是何意?”
章越将手横在膝盖道:“我罢官的圣旨不日即会下达,你跟随我多年了,我要给你找一个好去处,否则不是埋没了人才。韩计相是识才重才之人,又有我的举荐,他会重用你的。”
蔡京嘴唇颤抖道:“判监之才十倍于京,京愿附于翼后,京…京实不愿……”
蔡京想说他与章越共同进退,但是话到了嘴边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权势诱人,如今章越罢官,他蔡京前途也是失去,跟着一位被皇帝厌恶,又失去前途的人有什么出息,相反投靠韩绛,这才是他蔡京的出路。
章越亲自给蔡京斟了一杯酒,然后道:“元长,你是当世奇才,他日的前程远远会在我之上。你跟我一个失势的人又有什么用呢?故而还是早日改换门庭才是。”
“不过我临别之际有一句肺腑之言相赠。”
“判监栽培之恩,蔡京此生无以报答,无论什么话都请判监示下!”
蔡京闻言目光有些泛泪。
章越道:“我常与你道修身做人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只有先修己,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若己不修,一切都不用谈。”
“你我皆是读书人,束发读书时,便知自己与旁人不同。到了读书破万卷,长了见识之后,更曾以圣贤自命,看芸芸众生只信一己好恶,而不论对错,言世人不足与自己共语,然而祸患也是生与此时。”
“切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上虽智不可无人心,下虽愚却不能无道心。治国理政时,不可只讲道心,不提人心,要时时体察民心,百姓的好恶。”
蔡京听了章越哪,不由云里雾里,治国理政跟自己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
章越道:“故而读书读最后还要回到修齐治平上,要先善待自己,再善待家人,再善待治下的百姓,最后善待天下苍生。不要总觉得自己的道心是对,要体察自己与他人的好恶而为之。”
到了最后一句,蔡京总算是明白了,不由热泪盈眶道:“京拜谢判监此言。判监不仅是京的上官,更是京一生的师长。”
章越笑了笑言道:“这话不用再说,我不忍天下少了一个良才,他日你一定胜过章某。是了,明日我被圣旨罢官时,你去吩咐属吏一声,让他们不必出来相送,在此这么多年,我还是要些面子的。”
“我醉了,退下吧。”
说完章越踢翻了酒瓶子,背对着蔡京合被而眠。
蔡京拭去眼泪,向章越长长一揖,然后合门而去。
蔡京想到自己在章越偷师这么久,自负学了不少的本事,日后在三司使韩绛那,凭着自己的才识只有更受重用的份,如此说来章越被罢官对自己也未必是坏事。
这时外面喧哗,蔡京不由问道:“何事?”
无人应答,这时有人禀道:“韩相公车马到此!”
蔡京闻言吃了一惊,堂堂昭文相公抵此何意?难道是章越不用罢官了,蔡京之前还是心想,章越若罢官,自己就难出头了。
如今韩琦一来,他的心态又变了,他想到章越之才十倍于我,若是他不罢官,有他在一日,那么他蔡京此生都要蛰伏其下,没有出头的机会。
蔡京此刻心情也是很复杂。
而此刻韩琦也已是抵达了。蔡京心道对面这秀目长身,气势不凡的老者便是昭文相公吗?果真好气度,非言语可形容,若是自己有一日能够……
蔡京当即振作精神对韩琦道:“启禀昭文相公,判监正在此屋,容我给你带路。”
韩琦看了蔡京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韩琦推门而去,但闻满屋子的酒气,不由皱眉。
但见一盏孤灯下,章越合被而眠床塌下摆着不少酒瓶子。
“说了不必吵我!”
床塌上的章越嚷嚷了一声,转头一见顿时酒意醒了七八分,连忙起身拜下道:“见过相公!”
韩琦也不言语,从随从手里自己提了一盏灯笼,然后挥了挥手让左右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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