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八十四章 皆是故人(两更合一更)(2 / 2)

寒门宰相 幸福来敲门 2929 字 9个月前

蔡确道:“这是早晚的事,王介甫那一套已不合乎官家的心意了。变法九年,天下人都厌烦了他那一套。”

章越道:“既是如此,让王介甫自己退不好吗为何我非要推他一把!”

蔡确道:“度之,你在等什么呢当取不取,必受其害,迟则生变啊!”

“好比那枯树,迟早是要腐朽的,你去推倒他,没有人会说你不是,反而会敬畏你。切莫再妇人之仁了,当初吕吉甫逼你出京的事难道忘了。”

“你当初若有他一成果断,如今早已是丞相了。”

章越被蔡确这几句话数落的,脸上有些不好看。他身居高位,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与他说话了。

蔡确缓了缓道:“你啊,便是缺了杀伐决断的劲。也是,你是状元,敕元,官路上一路走得顺风顺水,不用去争什么,就有人从上面拉你一把,自然而然地提携你进一步。”

“但丞相之位,又岂有等来的道理。你不去扯破这个脸,难道等着这天大好处,让别人给你吗”

章越道:“别人尚可,王丞相却不可。”

蔡确脸上露出荒谬之色道:“你是王介甫一手提拔的吗你与他的关系比吕吉甫还深吗你当初在熙河立下大功时,王介甫是如何唆使王韶取代你的”

“你这一次回朝,便是对王介甫无任何图谋之意又如何但他手下的人,似吕嘉问,邓绾,邓润甫之流,他们可是一直紧提防着你。”

“你在河北时,这些人没少在君前编排你的不是。要不是我等维护着,你如何在熙河立下大功”

章越听了蔡确的话,继续一言不发。

蔡确见章越没有采纳自己意见,再度道:“度之,我对你只有规劝,你若真不听便罢了。到时候莫怪我话没说在前头。”

章越听了心底不悦,但面上却道:“多谢师兄这番言语。”

章越如今少与人争论,一个是争了伤感情,还有一个争了没用。

二人穿过御街,但见路边好几处玩百耍杂戏,戏剧社子正在开演,好多百姓聚在这里,一个个拍手叫好,脸上充满了喜悦之情。

高台之上一个画着大花脸耍杂剧的,突然口喷出一团焰火,照着周围的人一阵尖叫。

这一幕幕人生百态,百姓们脸上的欢喜,这是真真切切地印在二人眼底。

蔡确突然问道:“度之,你还记得吴伯固吗”

章越道:“记得,听说他的诗赋极佳,当初师兄还想让我拜在他门下学诗赋。”

蔡确感叹道:“度之,还记得此事呢。不错,说来当初我家大人曾对他有过恩惠。后来我初到京师时,便投靠他门下托他照顾。”

“不过吴子固对我十分冷淡,他当时在朝中交游很广,但从未向人推荐过我。我虽从他学诗赋,但他却甚是敷衍。”

“之后我考中进士囊中羞涩,连上路赴任的盘缠都没有,我向他借一些钱来用,但是他却一文钱也不给我,反而打发我走了。”

“如今他为官多年,仕途几乎原地打转。然后他见我如今不错,在京里逢人便说,当年如何如何帮的我,又如何如何看重我后来这话传到我的耳里便去问他,他便说他这话没有说过。”

“但他又向我提他如今仕途艰难,希望我能照顾他,谋个好差遣。度之,你说这忙我要不要帮”

章越闻言想了想,扪心自问换了自己是蔡确这个忙要不要帮

他对蔡确与吴处厚交往却有了解。

吴处厚此人所写的诗赋读来确有气魄,文章也颇有妙处,而且当年蔡确从吴处厚学诗赋确实毋庸置疑。

章越道:“此事我不好替师兄谋划。不过他既是开了口,当面驳之不好。而且此人到处说自己当年当初如何如何帮的师兄,可见也是难缠之人。”

“得罪此人,怕是会有后患。师兄自己谋划就是,如果不帮也无妨。”

蔡确低低一笑,然后道:“度之,你晓得我如何答我说昔日陈执中作相,有婿向求差遣,陈执中便道,此官职是朝廷的,非卧房笼箧中物,女婿安得有之”

“而我与你之交情,难道胜得过翁婿否”

说完蔡确哈哈大笑,很是快意。

陈执中是蔡确一生最恨之人,但蔡确引陈执中的例子羞辱来吴处厚,实在是……有句话是性格即命运,真的是一点不错。

此时千步廊走到了尽头,二人在马上对揖,相互作别。

章越目送蔡确离去。

……

章越打道回府。

刚到府中便见拜帖几十封,都是今日知道自己刚回京了上门来拜会。

有的是拜帖到了,人没有到,约定改日上门。

有的是人到了,还在客厅没走。他们也估计章越面圣后,就要与家人见面,肯定没有功夫见自己,但仍是逗留在此,也是表达一个诚意。

一旁黄好义道:“相公,这些帖子也罢了,但有个人,你却不得不见!”

“何人”

“向七!”

此人的名字已是许久没有听人提起过了。

章越看了他便记起来很多事,当即对黄好义道:“你请他到我书房来。”

即便这时候再不想应酬,但对方找上门来,章越也要见一面。

到了书房后,黄好义推门送向七入内。

章越与向七四目相对,对方有些不自然地道:“章相公,下官给你见礼了。”

章越道:“七郎,切勿这么说,你我乃是布衣之交,不拘这些事。”

向七苦笑道:“哎,度之也只有你这么说,身在官场哪有不见人下菜碟的。”

黄好义在一旁听了神色一变心道,章越这么说是客气,你居然还当真了。人家蔡确与章越是以布衣时身份交往,但在外人面前,对方也是必恭必敬地称章越为相公的。

你向七居然也没有半点分寸。

黄好义道:“向七,我出门了,你好自与相公说话!”

向七笑了笑道:“黄四,你为三郎元随,也跟着长进了。”

黄好义听了一肚子气,见章越示意他离开立即合门离去。

向七入座后道:“当初咱们在太学时,说是‘带发头陀院,无官御史台’过的是清苦日子,也整日议论朝廷大事。”

“如今清苦是清苦,但朝廷大事却不敢论了。”

章越笑着道:“七郎,这么多年没见,我也没听得你消息,我记得你是丁忧了一段是吗”

向七点点头,感伤地道:“是的,我向七爹娘命苦,没过上好日子。熙宁后便先后病逝。我赶着回老家守丧,陆陆续续为官,岳父也病逝了,没有老泰山家里的照拂,仕途也跟着蹉跎了。”

章越叹了口气心想,向七今日找我,莫非是求官

话说回来,参政与枢密副使手中权力可是不同。

中书有一条极大的权力便是堂除。

官员进入堂除的名单,以后你的人事关系就归宰相管,而不是吏部管。

而宰相堂除官职的含金量要比吏部选官高了许多,一些重要职务唯有宰相堂除才作数。作为参知政事,章越手中可以决定不少官员的命运,当然也要看王安石买不买自己的账。

向七说到这里看章越的脸色,立即道:“度之,我此来不是向你求官的。不过我遇到难处了,想找你帮帮我!”

听说向七不是来找自己求官的,倒让章越有些意外。

别说如今任参政,以往章越任翰林学士时,上门来十个人有七八个都是各种请托,大多都是求官的。

所以也不能避免,章越见向七上门第一个反应就是上门求官。

现在听向七这么说,章越觉得人家也是有一份傲气的,至少这么多年,他倒真没有开口求过自己什么。

“什么难处,你直言无隐便是。”

向七叹了口气道:“度之,我得罪了沈存中,如今已经无法容身。若真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来求你出面!”

你得罪了沈括

章越差点笑出声来。

沈括这人,章越太清楚了。别看他是一个迂腐读书人,在家里整体跪搓衣板的样子。

就如此低估了人家,其实像沈括这等读书人,不少心还挺毒的,手段还挺狠的。

而且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他会自行脑补出一道逻辑来,因为情商不够高,所以一下手便是死手,不给你留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