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王府西路院,李源带着一双儿女进来,就看到秦大雪正系着一个围裙在包饺子,小九开心的上前叫人。
秦大雪的状态好的出乎李源的意料,原本他以为这婆娘会苍老憔悴,消瘦而晦暗,没想到,这一年居然没发生什么大的变化。
秦大雪明媚的大眼睛里有些得意,道:“怎么样,小瞧人了是不是?”
李源笑着点头承认:“今年经济急转直下,我本以为你会焦头烂额。你是怎么想通的?”
秦大雪笑道:“不是你说的么?交给人民来选择。如果是对的,那自然很好。如果是错的,那么人民会退出这条错路,选择正确的道路。我今年还不到五十,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去等待。当然,该表达的立场和态度,我不会退缩,即使暂时站在大多数的对面。”
李源竖起大拇指道:“本来想给你出口气,既然你这么想的开,我就算了,免得别人说我护短。”
秦大雪无言:“……”
治国更是抹了抹额头,差点被这个爹给吓死。
李源还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去洗手后过来一起包。
但他其实很欣慰,妻子的作为证明了她对谠忠诚,并不是句空话。
在经济过热的时代洪流前,能站在岸上不动,都是智者了。而敢于逆流而上,提出自己反对的态度和意见,这真的需要莫大的勇气。
了不起。
有人或许觉得,反正背后有曹老在,还有李家在。
但要知道,这种反向的意见,代价往往就是一个人一生的前途尽失。
看,忙活了二十年的秦大雪,现在不也闲下来了么……
不过也挺好。
李源没说什么,他尝了口饺子馅儿,摇了摇头,又去厨房取了些调料来,匀洒了些后,重新搅拌了下,才又开始包起来。
治国耷拉着脑袋认输,小九看的嘻嘻一笑。
秦大雪瞥了眼丈夫包的饺子,匀称雅致,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一个饺子会有这样的感观,可她就是觉得这個饺子真是太好看了,再看看自己包的,小蛤蟆似的,不由也气馁沮丧。
好在到底非一般人,丈夫包的自己吃,小蛤蟆给丈夫吃,她吃他的,他吃她的,刚好!
心思放开后,秦大雪问小九道:“九儿,去年你一个人从东走到西,一路上斩妖除魔,危险不危险?”
小九抿嘴笑道:“妈妈,如果危险的话,爸爸是不会让我去的。”
秦大雪还是不赞同道:“这世上哪有万分保险的事?”
小九笑道:“妈妈,我并没有去做好人好事。”
秦大雪不明白道:“什么意思?”
治国也请教妹妹:“这里面,有什么因果关系么?”
小九道:“我知道一个故事。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生,是单亲家庭,母亲把她教养的很好,很善良。有一天过马路时,一个小女孩很调皮,路口灯还未绿就跑了出去,这时一辆车已经飞快的开了过来。女生的教养让她站了出来,将小女孩救了回来,但她的腿却被压断了,粉碎性骨折。小女孩的家人出了医药费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女生大好的前程尽毁,只能做一些残疾人才能做的工作。她的母亲辛苦了半辈子,供养她读书,最后还要继续照顾她。
所以做好人好事的时候,可能改了别人的因,就要承受他人的果。”
李源扬起嘴角道:“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九儿就是传说中的菩萨心肠。”
治国:“……”
麻了,头一回听说还有这种菩萨心肠。
秦大雪看了眼认真包饺子的丈夫,然后认真道:“九儿,可是你一路上也没少出手啊。”
小九道:“妈妈,我出手从不是单纯为了去救人,只是为了让自己意念通达。闻恶,见恶,除恶,是修己心。除恶是扬善,并非只有舍己救人才是。我只是见恶而诛之,不入因果中。”见妈妈和哥哥似乎仍不能解,她只能说的更明白些:“若恶人拿无辜人为人质,逼我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对我来说不会起作用。他人的命数,由天定,由其自身的因果定,不是由我来定。”
治国看着妹妹道:“那你会怎么办?连人质一起干掉呀?”
小九莫名道:“我走了就好,报个警,就应该受到表扬了呀。”或者等下一次再遇到坏人。
李源脸上的自豪不加遮掩,道:“对!这才是李大蠢蛋的好妹妹,我的好闺女!就怕一些糊涂蛋,天天往自己身上加戏,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却不顾家人至亲的痛苦。”
治国一脸纠结道:“爸爸,那人家消防员和边防……”
“欸?”
李源打断他,不耐烦道:“一码归一码!伱不要给老子胡搅蛮缠。将来你要是也去当消防员和战士,自然也要守护这份职业的荣誉和责任。就像你老子我,为了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不得不费力的教如此蠢笨的你一些浅薄的道理一样。”
言辞之刻薄,让治国小脸都白了。
秦大雪警告一次:“差不多行了啊。”
李源听劝,更耐心一点解释:“你三哥手里那支基金会,已经把消防员和各种边疆战士因公牺牲的烈士都纳入了捐赠范围内,比国家给他们的抚恤还要高三倍,工作机会也优先提供他们的家属。家里仍有困难的,老人看病的钱,孩子上学受教育所需的钱,也一律由基金会覆盖。
非亲非故的,李家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这些职业本身的荣耀和责任,值得尊敬,值得我们付出。
在内地这样做,在港岛也这样做。
可那些人员是受过专业的学习和训练,才会去做这些工作。
怎么能拿普通人类比呢?
要尊重这个世界的事实和规则,而不是鲁莽冲动的做一些看似仁义,实则愚蠢的替别人承担后果的蠢事。
我去前线做战地医生的时候,也是基于对自身安全的绝对自信。
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医生,靠自己养家糊口吃饭,我是不会去的。
因为我若死了,妻儿怎么办?
九儿出手除去一些衙门暂时管不到,或者不想管的恶人,是善事,但不是她必须做的事。
做了,心中明镜更加澄净。不做,同样不染尘埃。
因为那本来就不是她该做的事。
这个分不清,不是糊涂蛋是什么?”
这刺耳残酷的法则,几乎崩坏了一些古老的观念。
但是,还真不能说这些是错的。
人若不能先自爱,又如何能去爱别人?
治国不说话了,他从未停止过,但就目前来看,书还远远没有读透。
不过他觉得不是他太蠢,是自家老子和妹妹,太妖孽。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十七岁的他甚至都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秦大雪看着儿子被打击的都蔫儿了,故意胡搅蛮缠道:“有钱了不起啊?”
李源露出一个经典的狂妄笑容:“不好意思,有钱就是这么了不起。”
“咯咯咯!”
小九笑的好开心~
她觉得父亲之所以能如高山般令人仰望,就在于其内心的真。
什么叫做真?不是外人如何评价,可以让内心圆满,意念通达者,就是真。
还好,治国这两年估计已经被打击习惯了,很快恢复过来,问李源道:“爸爸,四哥、五哥要参加高考了吧?”
李源“嗯”了声。
小九笑道:“港岛的高考叫做HKDSE考试,中文叫做港岛中学文凭考试,这个考试的成绩港岛本地高校和海外名校都是承认的,可以申请美、英、澳、加、日等三百多家高等大学,可以面向全球选择。三月底就开始了,放榜日在七月。”
秦大雪赞赏的看了女儿一眼后,问李源道:“吉祥、如意准备在哪里读书?”
李源要是也只回答一个字的话,她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逆夫了。
好在李源还是给面子的,道:“就在港岛。现在大唐集团高薪聘请了那么多各行业业内顶级人才,到时候拜个师门,不会比在外面读差。这两个性子太活跃,出去后我怕会玩儿出花儿来。真出点事,他们妈妈估计也活不了了。”
秦大雪闻言面色都严肃了不少,点头道:“别说秀姐,连我也不放心。”
治国也一起点了点头,对于娄秀的感激,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那是他的第二个母亲。
李源笑了笑道:“放心吧,我保护的住我的儿子。再者,他们看着不着调,其实还是有谱的。并不笨,只是哥哥、妹妹们过于聪慧,他们心里估计是有些急躁。”
哥哥和妹妹,但是没有弟弟……
治国自己都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他其实能明白,父亲是在有意锤炼他。
不仅是为了他的性格,哪怕是为了他的拳劲,也需要在千锤万击中才能不断进步,就像长征征途。
他自己选的路,怪不了谁。
但这种滋味儿……真让人挠头啊。
锤的他脑瓜嗡响!
但其实也挺好,平日里听到的赞誉声太多,几乎所有的长辈都在夸他,所有的同辈都对他另眼相看,高看一眼,年纪小的更是不加遮掩的崇拜他。
俨然成了新一代的梅长宁……
只有在父亲身边,他才能冷静下来,清醒过来。
这种清醒,让他有一种回归到现实的踏实感。
见儿子精神都有些恍惚了,秦大雪给李源使了个眼色,让他掌握好度。
李源到底还是慈父,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见儿子都快傻了,也开导了两句:“要学会内心的自救,尤其是对你这样有抱负的人来说。总是抓住想不通的事不放,以及在那些根本无法改变的事上消耗精力,只会让你的节奏陷入死循环。
人们都知道不能困在别人的质疑里,但不知道的是,更不能困在自己的质疑里。
有些事暂时想不通,就先放放,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懂得摆脱泥潭,向前走,去奔赴更值得的事。
大多数时候回头再看时,轻舟已过万重山。”
治国点了点头,小九在旁边擀了一个饺子皮后,微笑道:“哥哥的路,和我们的路不同。”
治国问道:“哪里不同?”
小九抿嘴笑道:“哥哥走的是混沌大道,混沌为天地,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治国麻了,诚恳道:“简而言之呢?”
小九想了想,道:“混沌无黑白。”
治国快跪下,盯着妹妹道:“再简单些,哥哥这颗愚蠢的脑袋听不懂啊!”
小九气馁:“就是要做到凡事发生,皆于我有利。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别瞎矫情!”最后还白了哥哥一眼。
李源哈哈大笑起来,对乐出声的秦大雪道:“九儿去外面行走,不是为了走路而走路,是为了践行她在家读过的那些书。”
秦大雪道:“治国也天天读书,没停下过一天。”
李源看着女儿,扬起嘴角笑道:“所以说,人和人的天赋不同。普通人读书,读三遍也记不住书里的精华。九儿一遍就透彻了,理解了。出来走走,更容易领悟深刻。但是她这样的天赋,也是我平生仅见的。”
秦大雪争功劳:“都是我生的好!”
小九嘻嘻笑道:“我只是运气好,爸爸妈妈生养的好。命好,冇办法的。”耸耸肩。
治国在一旁哈哈大笑,抬手就往妹妹脸上抹了点白面。
其实小九想避也是能避开的,不过吃点亏也无妨,毕竟爸爸会为她找回场子来。
果然,治国的手还没收回来,脑门上已经挨了一个瓜崩:“噢!”
一家人哈哈笑了起来。
小九看了看爸妈,目光也扫过哥哥,心神舒适而惬意。
在家里,他们摆脱了外在的那些身份、财富和名头,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
这样的生活,平凡而质朴,她很喜欢。
只遗憾小八不在,想起小八哥,有些愁人呢……
……
“对儿子的教育,力度是不是有些狠了?”
夜半三更时,享受完李源针灸推拿后的秦大雪,倚在李源怀中说道。
不过没等李源开口,她自己又笑道:“算了,狠点也好。平日里那些表扬的话,听的我都有些飘了,更何况一个孩子。你回来敲打敲打,是有好处的。其实你不在的时候,我平日里也会让他冷静一些,别被人夸傻了。”
李源躺在拔步床上,静静的聆听着妻子的自省,说道:“拔步床有个好处。”
秦大雪不解,以为他又要发表什么高见呢,认真听着。
李源道:“拔步床它不会乱晃,结实。”
秦大雪:“……”
李源嘿嘿一笑,挡下了两袭击,道:“不要考虑儿女的事了,除了小八还是糊涂蛋,一心只知道画画,跟太上忘情似的,其他的孩子都长大懂事了。难道还真要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们如果不放手,他们是没有办法真正成长起来的。看看老二,本来是家里最不省心的,如今撒出去在外面,一样风生水起。”
秦大雪没好气道:“这话说给你自己听吧!我平日里哪有多少时间管儿子?再说,我知道并不是儿子平庸,是妹妹太惊艳了。”
她现在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去年李源说修了十辈子的德行,才生出这么一个女儿了。
不过,秦大雪还是问道:“让九儿自己走,真的没问题?”
李源摇了摇头道:“放心吧。”
心如明镜者,知善恶,感吉凶。
再加上一日千里的身手,和杀伐果决……
李源只会为她遇到的那些坏人感到悲哀。
再说,大陆又不是非洲,不至于突然出现一群人拿着AK乱放。
这一夜,秦大雪给李源说了很多工作上的事,有喜有忧,不过:“虽然我对这一关感到心惊和悲观,但并未沮丧。因为从长远来看,随着生产力的不断进步,眼前的困局一定会破解,无非是双轨制拖的更久一些。所以,我终究是乐观的。”
但李源还是一眼就能看破她内心的痛苦,因为每一次的偏向,实则都意味着巨大的代价,这些代价将有无数百姓来承担。
可确实也没办法,当下整个知识界包括普通百姓,都在批判双轨制,认为这是赤果果的罪大恶极的恶行。
在这种大势之下,秦大雪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大势的。
她能坚定不移的坚持自己的原则,已经非常困难了。
所以,她只能自己说服自己。
李源笑道:“还是那句话,民众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如果这条路不合适,他们很快就会做出另一种选择。就像我们开药堂的,一种药吃一次不灵光,下一次就不吃了,换另一种药吃。”
秦大雪忽然想起一事来,道:“有不少老大姐都找我,问我要一种能帮助优生优育的药……你还有这种药?”
李源吃惊道:“这话都是从哪来的,好没道理!优生优育是两个人的事,我的种子好,你的地也肥,这哪里是药物能达到的效果?”
秦大雪拍了他一下,笑着说出原委来:“有几家的子弟,生孩子费劲。也不知那些老大姐从哪听的,说你是妇科圣手,咯咯咯……”
笑的她自己说不下去了。
李源撇撇嘴道:“倒也不是不行。但你要给她们说明白,这套手法不仅要吃药,还得推拿针灸按摩……这里这里这里,她们要受得了,就带儿媳妇来找我。光吃药肯定不行。”
秦大雪满脸无语的看着李源道:“你不要乱搞!”
李源叹息道:“你大可让她们先去看其他国手,问问是不是这样。虽然现在好多手法都失传了,但他们应该还是听说过的。”
秦大雪道:“九儿不是跟你学医,学的非常出彩么?”
李源摇头道:“学的再好也需要练习啊,我练了十年才算出师。”
再次感谢秦淮茹铁子的无私奉献……
秦大雪不再说什么了,毫无疑问,那些人不会同意这种事的。
现在的大户人家虽已不再讲究内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别说大陆,就算是港岛的真正名媛,女眷穿裙子也从来都是要到膝盖以下,上衣领口自然而保守。
为什么富豪圈一直看不起娱乐圈所谓的明星大腕,因为在他们传统的理念里,那些袒胸露背的人,和卖肉的没什么区别,都是下九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