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奶奶的五柳山庄(2 / 2)

一听说生的是个孙女,窦奶奶给儿子带话说,在乡下“太忙”,走不开,就留下老姑姑在城里,伺候儿媳妇月子。

老姑姑因此一直和窦爸爸窦妈妈关系很好,跟窦豆也很亲近。

打小起,窦豆每次回窦家庄给奶奶上坟,都会给老姑奶奶带些礼物。

奶奶走后,一应生活用品俱在,窦妈妈每年的夏天,都会过来把那些被褥什么的拿出去拆洗暴晒。每年过完年,窦爸爸和窦妈妈也会回来小住几日,回访一下亲戚。

窦家庄离县城其实只有五六十里的距离,这在有车一族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没车的话,那就是咫尺天涯的感觉。

窦豆打车回到窦家庄后,先把奶奶的被褥重新拆洗晾晒一番,把院里院外都打扫一遍,厨房里的蜂窝煤炉子也用劈柴引火重新烧了起来。

老姑奶奶拿着锄头,在院里的小菜园里锄地:“这几天,我正打算栽黄瓜、辣椒、丝瓜、豆角、梅豆这些东西呢,天气转暖了,正是该栽这些物什的时候。”

窦豆扇着炉子说:“回头我帮你栽。”

老姑奶奶笑着说:“地里上的有粪,你不嫌脏啊?”

窦豆把装满了水的茶壶放到煤炉子上,“不怕。”

又把奶奶的老式缝纫机拖到院子里,踩了踩踏板,“嘿!这个缝纫机还好着呢,多年没用也没坏。”窦豆欣喜地说。正好闲着,她可以试试做几套汉服玩玩。

“现在谁还用缝纫机啊,你别说城里人不用,就是乡下人也不用了。”

窦豆把线搭好,找了一块儿碎布,踩着缝纫机走了几趟针:“嘿嘿,好着呢,姑奶奶,明儿咱娘儿俩个赶集去,扯点布,我给你做两身衣服。”

老姑奶奶疑惑道:“你还会做衣服?”

窦豆一挑眉,“看不起我?”

“现在哪还有会做针线活的女孩儿,别说城里的孩子了,就是农村的大姑娘小媳妇也是横针不拿、竖线不拎的,都会享福得很,哪像我们年轻的时候那么苦,家里的地里的,一样不会日子都没法过。”老姑奶奶叹息道。

窦豆找块抹布,把缝纫机上上下下仔细的擦了一遍,又拉开机盒看了看:油鼓子、针线、软尺、大剪刀、小起子等基本工具还都有。她从机盒里翻出油鼓子,给机器上着油,问道:“我奶奶活着时,是不是经常做针线活?”

“嗯,你奶奶手巧,经常帮村里人缝个裤脚、补个补丁,轧个鞋垫什么的。”

“这就叫手巧呀?这些不用缝纫机也能做的。”窦豆说道。

老姑奶奶从土里翻出一小块砂礓,用力掷到墙角,“手缝的多慢呀。”

“那倒是。”窦豆钻到机肚子下给机器上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姑奶奶聊着天。

“你奶奶这个人,没福气,一辈子太好强,啥都得比别人好,连说话都得放在人家话上边。事情没少做,也没落个好,想不开呀。

你看你爷爷,自打娶了这个老太太,过得多滋润,八十岁的人了,还跟年轻人似的,我听人说,走着坐着都一起,上街买菜都手扯手,一辈子也没跟你奶奶这么腻歪过。

你奶奶如果想开点,心情放爽朗点,也能活到八十多岁。一辈子嫌你爷爷窝囊,做事不爽利。人家可不嫌弃,人家还当你爷爷是个宝呢,一个月退休金几千块,吃不完用不尽的。也不知道你奶奶是怎么想的,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放着城里这么好的条件不去享受,跑这鸟不生蛋的乡下受罪。唉!”

窦豆笑道:“嘿嘿,我奶奶是个浪漫主义者,有诗人情怀,一般人不能理解。”

“浪啥浪呀?把命都浪掉了,不浪了吧?都是吃饱了撑的,有好日子也不好好过。”老姑奶奶颇为不满地说。

儿孙满堂,吃喝不愁,生前谁不给几分面子,活得风风光光的,多尊贵啊,咋就这么会作呢?把自己的福祚都给作没了。老姑奶奶表示她不懂城里人都是咋想的。

窦豆从机肚子下抬起头,笑道:“老姑奶奶,你是不是对我奶奶特别有意见啊?”

老姑奶奶歪着头,撇了撇嘴,“我有什么意见?我是替你奶奶抱不平。那么早撒手走了,给别人腾空,让别人过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

窦豆忍俊不禁地想,奶奶如果多活几年,看到之后所谓“女人当自强”这番调侃的话,定会明白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

那话是,“女人要对自己好点,吃好睡好玩好锻炼好。如果你累死了,别的女人就会住咱的房,睡咱的床,泡咱的老公,打咱的娃,还得把咱的钱来花。”

窦豆继续跟老姑奶奶叙着,“不然怎么办?”

“要是我,我才不这么好心呢。哦,孩子给你养大了,老人给你伺候的寿终正寝了,你儿孙满堂了,年轻时候的苦都让我受尽了,现在你跟别的女人手扯手在街上现鼻子现眼的,我就是躺床上不能动了,也得赖着不死。你奶奶走了一年不到,他就娶人了,天下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老姑奶奶简直是义愤填膺。

“嘿嘿,老姑奶奶,你从二十多岁守寡到现在不嫁,是不是对男人太失望了?”窦豆猜测道。

老姑奶奶拄着锄把儿,站在菜地里说,“你老姑奶奶年轻的时候,长的也是标志着呢,就像你现在这么水灵,就跟那秫秸花儿【注1】似的。那时候我虽然有了孩子,还是有很多男人稀罕我的。”

“为什么要回娘家呢?”窦豆问道。

“恨男人呗。我嫁到这个死鬼男人家时,不是嫁给他的,是要嫁给老大的,老大在城里上了几天学、识几个字嫌弃我没文化。他们家老人就想把我说给老二,老二也不愿意要我,嫌我是他大哥挑剩的。就老三厚道听话,父母说给他,他就要了……”

老姑奶奶一时有些伤感,继续锄地,“等我嫁过来之后,他们可能看我长得好看,又都来偷偷摸摸的对我好,我整天防贼一样防了这个防那个,我们家那个半吊子,啥事都看不穿,我又不好跟他明说,暗示他几次,说他哥哥不是好东西,他都没反应。

等有了孩子,我以为他们该死心了,会过几天清静日子了,结果,那个死鬼男人有次砍树,被树砸死了。你想,我一个寡妇,在他们家里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窦豆不禁唏嘘,老姑姑奶奶还有这样一段生活经历,真不容易啊,“于是,你就带着孩子、带着对男人的偏见回来了。”

老姑姑奶奶还沉浸在回忆中,叹口气说,“哎!是呀。”

窦豆安慰道,“老姑奶奶,你的故事跟电视剧似的,也许他们是真的喜欢你。”

老姑奶奶呸了声,“呸!男人会真心喜欢谁?还不是想占女人的便宜?男人就那德行,就图一时的快活风流,他才不问你女人的死活呢。要是信了他们的话,年都能过错,离男人越近,麻烦越多。”

窦豆笑了,“好像男人也这样说,离女人越近,麻烦越多。”

“哦,那也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女人比过去的女人麻烦,时代变了。”老姑奶奶若有所思地说,窦豆看她那认真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老姑奶奶,你认真思考的样子很可爱。”

注1:秫秸花,又叫斗篷花、养不死。开花时,花儿不比牡丹逊色,很是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