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侯爷不说话,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绣墩,钱氏晓得他这是烦了,吓得抖了一下,立即噤声。
屋内一时寂寂,老侯爷喝空了两壶茶水,将茶盏往桌上一搁,道:“就这样吧,树大分杈,子大分家,别一个个地哭丧着脸。待小四成了家,就把族里的耆老请来。趁这段时间,都出去找房舍吧,等我和你母亲老得动弹不得了,再叫你们回来侍疾,眼下都滚吧。”
“好,我等到四弟成亲之后。”郑叔茂冷脸应下。
“这……唉!”郑伯荣垂头丧气地拍着膝盖,不知说什么才好。老侯爷问郑济芾,他只谦和地笑:“我没意见。”
郑重荫微拧着眉,挠了挠后脑勺,叹道:“好吧,分就分。小璐一嫁过来就能当家做奶奶,也挺好的。”钱氏听了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没上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碍于老侯爷在场,没有教训他。
分家之事便这样粗略议定。
老侯爷回到前院书房里,点上长杆的翡翠嘴紫竹烟杆,凑到嘴边吸了一口,透过缭绕的烟雾望着眼前的人影,问道:“应了你分家,还不足?还想要什么,一气儿说了吧。”
郑叔茂自发拖过一张太师椅坐定,先不急着问罪,反而问道:“大哥并非子嗣艰难,而是叫老夫人害了。父亲若一早知道,为何没有阻止?”
老侯爷歪在软榻上吞云吐雾,不在意地说到:“我年轻那会儿比你们如今还艰难,八个兄弟,一人一条心,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保下你们兄弟两个吗?没本事、没能耐的怂货,连自个儿的种都护不住,还想要偌大一个侯府?也不怕砸下来压死他!”
老侯爷其实还记得没了的那两个孩子,尤其是前头那个还是他的嫡长孙,想起来也唏嘘不已,叹道:“怪只怪他们不会投胎吧。咱们这样的人家,哪一天不是踩在刀尖上过,我还能活几年?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倒不如从开始就不伸手。原想着两个哥儿没了,老大总能从风花雪月的温柔乡里醒过来了吧?结果呢,哼,烂泥糊不上墙,还不如璧姐儿争气。”
老侯爷的心是石头做的,郑叔茂自问做不到他这般冷血。反而被最后一句岔开心神,郑月璧是个好的,只叫一双糊涂父母带累了,不由担忧道:“璧姐儿的事……便不管了吗?”
“管什么?我瞧她选的这条路极好!”老侯爷瞪大了眼睛,警告道:“你也不许插手,若是节外生枝,惹出什么事端来,璧姐儿未必念你的好!”
郑叔茂沉默了一瞬,又开口道:“再来说说老夫人的事吧。她里边都烂透了,大哥不知道便罢了,我既然知道了,就没那么容易饶过她。”
老侯爷“嗯”了一声,磕磕烟锅,道:“你想怎么着?”
“送到庵里去,抄经念佛,修身养性,一辈子不许出来害人。”
“呵,”老侯爷讥笑:“你价码开得这么高,是等着我还价呢?”
郑叔茂认真道:“若不是团姐儿果敢机灵,昂哥儿已经没命在了。这样的处置,父亲还觉得过分吗?”
老侯爷摩挲着烟杆,沉吟良久,妥协道:“小四要成亲了,这事得缓一缓。先在福寿堂后院辟出个小佛堂来吧。分家之前,我不会容她再对几个小的下手了。”
钱氏突然就“病”了。
因冯氏还在养胎,中馈暂且交到云氏手中。吕氏眼红,却得了不少差事,云氏但求无功无过,待她和气,手也松。吕氏盘算一下,如今反而比钱氏管家那时更好,渐渐地便不再多话,甚至时常送郑月珏过来找阿团玩。
分家的通知也下放到各个院子里,云氏惊喜莫名,趁着管家的闲暇,兴冲冲地清点起库房,再有伺候的下人也要安置,哪些跟着出去,哪些留在侯府,哪些赎身回家。
阿团开始还相当谨慎,去逛个园子都要人在前头探路,确定没有人才敢出去透气。
一连几个月,再没见到钱氏和媚姨娘半片衣角,遂放了心,镇日拖着郑晏胡闹,愈发无法无天起来。
这天,阿团吃过朝食,得知郑月珏又要来,叫苦不迭:“我不乐意跟那位公主玩成吗?闻到榴莲味哭,投壶投不中也哭,见到毛毛虫还哭,真不愿伺候她!”说白了,熊孩子阿团嫌人家大家闺秀太娇气。
“那咱们去外院吧!”郑昂想得很简单,不想带她玩,那就避开好了,郑月珏来了找不到人,自然就回去了。
阿团心动了,但转念一想,又托着腮无奈道:“不行啊,仪门上有人看着,出不去啊。”
郑昂抱着手臂倚在椅子扶手上,笑得可贼了,眼睛里都是“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