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女到底没能进承平侯府的门,梁家姑娘赶在年前另定了旁的人家,据说也是个青年才俊,家中虽不富贵,但胜在门风清正,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
阿团偷偷跑去外院玩时,又一次路过郑重荫的书房,那愤怒而绝望的嘶吼听得人肝颤,骂不了多久就变成嚎啕大哭,连阿团这样同他没多少接触的都听得心疼。
据说钱氏如今消瘦了一大圈,她娘家嫂嫂起初日日上门来讨说法,说他家清清白白的姑娘,被郑重荫抱也抱了,看也看了,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可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偃旗息鼓了,给那姑娘定了一门外地的亲,远远嫁了出去。
阿团实在是不解,趁郑叔茂休沐那天,问道:“阿爹,为什么要把四叔关起来?钱家那事,就不能跟梁家好好解释解释吗?”
因郑重荫这事,府里众人多少天没展颜了。郑叔茂捏了捏眉心,神色疲惫。他昨晚去郑重荫房前劝慰,但只得了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骂,狼狈而归。中间倒是想放出来过,可一开门他就跟疯了似的喊着梁家姑娘的名字往外跑,老侯爷怎么肯把他放出去丢人。
云氏把阿团抱过来,轻声道:“阿爹累了,让阿爹休息吧。”又望着郑叔茂,心疼道:“歇一歇吧,瞧你眼底的青都泛上来了。”
郑叔茂如今是副将衔了,秩从三品,位次于上将军。皇上近来着手整顿军务,撤了北军,将北军一半并入南军,一半并入近畿军,郑叔茂就在忙这个。
楚国十日一休沐,他却一连两个月未曾归家了。
郑叔茂歉意地对云氏笑笑,嗓音沙哑道:“阿团乖,爹爹待会儿再陪你玩。”拍拍阿团的手,声音渐弱,几乎在闭上眼的瞬间就睡过去了。云氏抱着阿团慢慢起身,带着丫头们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
今日是个阴雨天,清早飘了一阵雨夹雪,这会儿已经停了,但厚云还没散。
一转眼的时间,阿团来这里已经满一年了。
还没到烧地龙的时候,但阿团怕冷,为着照顾她,东次间里早早燃起了熏炉,上面罩着个半人高的鸟笼子似的铜丝网熏笼,两个大丫鬟正围在熏笼边上烘云氏的细棉里衣。
云氏就着阿团方才的问话叹了口气,道:“怎么没去,老侯爷亲自提了礼物去,梁家都没松口。”她望着窗外微微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恹恹道:“兴许梁家是猜到始末了,撇开钱家姑娘不谈,摊上老夫人这么个婆婆,嫁过来了且有的罪受呢。”
阿团下巴搁在膝盖上跟着叹气,云氏捏着她的小脸逗她道:“换我也不愿意哟。”
“我才不嫁人呢。”阿团抱着云氏一根胳膊,甜甜蜜蜜地撒娇道:“我一辈子跟阿娘在一起。”
郑重荫这一关就被关到了过年,得知梁家姑娘同别家订了亲也没什么反应,倒像是认命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苍白干瘦,活似个痨病鬼。
郑叔茂露出点口风,据说老侯爷相中了另外一家姑娘,但还没敢对郑重荫说。
阿团夜里做了个怪梦,梦到媚姨娘抱着她的腿哭,还穿着那天逛园子时穿的衣服,衣衫上全是血,小腹裂了好大一个口子,肠子流了一地,哭诉说她放心不下儿子,求阿团救她;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女子,自称钱家姑娘,浑身湿淋淋地往下滴水,披头散发顶着水草和小贝壳,抱着她另一条腿哭,说她再也不敢肖想表哥了,求阿团放过她。
阿团从来不知道怕的也吓蒙了,下半身几乎泡在血水里,坐在地上往后缩,使劲掰她们的手,掰到十根手指都断了也没能脱身,怕得哭起来,崩溃大喊,你们求我有什么用?我哪有本事救你们啊?
朦朦胧胧地她娘来救她了,挥舞着狼牙棒,把媚姨娘和钱家姑娘都赶走了。阿娘的怀抱又暖又软,阿团不知不觉中就迷糊过去了,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她娘的胸似乎没这么波涛汹涌啊。
郑昂满十岁了,郑叔茂见亲会友时便将他带在身边,让郑晏很是羡慕。郑昂巴不得同他换呢,过年这半个来月的时间里就没有时间静下来好好念书。
说到念书,阿团好奇了,问道:“二哥,家塾平日里学什么呢?”
兄妹三人挤在东厢软榻上闲话,火盆底下埋着毛栗子,香气勾人口水。
郑昂莫名地露出个得意的笑:“什么都学。规矩礼仪、琴棋书画、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算术、拳脚、骑射、沙盘推演。”他说得很笼统,想了想,又对阿团道:“姑娘家学得不一样,大概是女红一类的,你可以去问问二妹妹或者三妹妹。”
阿团简直被震惊了,抖着嗓子问:“都、都学?!”郑晏哭丧着脸道:“二哥你唬我们呢,这么多,哪里学得过来?还有大哥那副肾虚样儿,练拳脚骑射不是要了他的命吗?”肾虚还是从阿团这里学去的说法。
“大哥那是身体不好,没法子嘛。”郑昂摸了摸鼻子,不吓唬他们了,道:“起初两年是都学的,但学得浅,且上五休二。往后就可以选课了。”他抱臂哼道:“别瞧不起咱家的家塾,那可是和西山书院一脉相承的。朝中的林太师、致仕的两位尚书都从咱家家塾出去的,听说以前还有别家哭着喊着要上咱家家塾来念书呢。”
“哦,这么厉害啊。”阿团不太了解,听了只觉得佩服:“那和西山书院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