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家塾后,阿团的生活更加规律了。
一连上了五天课,都是一早去,念书背诗写大字,吃过午食再上“兴趣班”。郑月璧年纪大了些,打从及笄起就不到前院来了,原本郑月明和郑月珏两姐妹商议好的,两天学琴两天学女红,剩下一天学画。
如今阿团来了,却没郑月珏那么听话。
让她学女红,她一副横针不拿竖针不捏的惫懒样儿,袖着手连绣花绷子都不碰:“我有流萤呢。”
教女红的巧娘是侯府的绣娘,是奴籍,自然不敢冲阿团反嘴,只能细声细气地劝道:“天底下哪有不会绣花的姑娘家,不说外头的大衣裳,便是自个儿缝个荷包、帕子,送给闺中姐妹也是好的。”
阿团的回答让巧娘的血差点飙到脑子上:“拿流萤绣的充数就好了嘛,反正绣花又不必现场考校。”
阿团深谙作弊之道,巧娘前后教了三位姑娘,从没听过这么不要脸的回答,生生被噎住了。
阿团贱兮兮地冲她一笑,从椅子上跳下来,踢踢踏踏地迈着小短腿去校场找哥哥们玩。
让她学琴,她一下午拨断了两根弦,往后就抱着划破一道小口的手指头,安心坐在后面听曲喝茶吃点心。
让她学画,她就会浪费纸墨,画些谁也看不懂的鬼画符,她是自得其乐了,先生却目不忍睹。
郑月明原本就看阿团不顺眼,现在干脆升级到不屑与之为伍了,只觉得阿团走进来就天然带着“蛮横”“粗暴”“不学无术”的光环。一次又一次拉着郑月珏的手叮嘱道:“四妹如今饱食终日,游手好闲,往后大了就知道悔了。咱们别理她,只管自己用心学。”
阿团则嫌郑月明嘴巴臭,什么事到她嘴里过一遍,再吐出来就没有好的。两人相看两相厌,互不搭理,反倒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教琴艺与画艺的先生姑且算侯府里养的门客,两人一碰头,觉得四姑娘的表现实在有些不像话,将来若学不出成绩,还不是怪到他们两个头上。踌躇再三,一状告到了老侯爷面前。
老侯爷有些发愁,按说孩子爱玩是天性,可像阿团这样胆大包天的也少有,先生一举戒尺,她居然敢跳窗开溜,哪里像个姑娘家。
及到五天后家塾休沐,老侯爷忍无可忍地命人将阿团叫到他的书房里来了。
阿团是这边的常客,横竖年纪小,没什么好避讳的,老侯爷一得了什么稀罕东西,时常叫她过来。
阿团一进门就甜甜蜜蜜给老侯爷问好,自发坐到老侯爷跟前的软墩上,一招手让小福管事把桌上一盘炸油果给撤了:“爷爷,冬天屋里燃着地龙,不好再吃这么些炸物,吃多了该上火了。我听小福管事说,您昨夜里又盗汗、牙疼了是不是?”说罢扭头让小福管事拿菊花、金银花来泡水喝。
老侯爷感动得了不得,心头酝酿出的火气霎时散了,一把搂住阿团,念叨道:“啊哟,还是我们小团团贴心,爷爷心里真高兴啊。”
祖孙俩腻歪了半响,老侯爷终于想起来正题了。问道:“爷爷听人讲,阿团不爱弹琴作画,也不爱绣花?怎么了,是不是先生教的不好?”
“也不是。”阿团倒不意外,早料到会有人回禀他们上课的状况,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到膝盖上,认真道:“爷爷,我不爱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我喜欢跟着小哥学打拳!”不是她吹,她现在扎马步都能蹲一刻钟不走形了。
经过上回雨夜的事,阿团是有些怕了。回想一下前世宅斗文里,后宅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一会儿绑架一会儿下药一会儿诬陷的,一个不小心就要着了道。
阿团有心学些自保的法门,又不知从何入手。思来想去,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学些武技傍身,哪怕遇到暴徒也有一搏之力。若有一天真遇上什么生拉硬扯的混人,宁可顶上悍妇的名声操起棍子暴揍一顿,也好过被掳去侮了。
人言可畏,但流言蜚语或许尚有转圜余地;无法逆转的实质性伤害岂不是更可怖吗?
老侯爷听了这回答,心里头闷海愁山就不必提了,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团往后,是想当个女将军吗?”
“啊?”阿团还没考虑到职业规划那么长远的事,茫然道:“女子也可以当将军?”吐吐舌头,道:“我才不要当将军,瞧我爹,风吹日晒的,脸都糙成什么样儿了,眼角的褶子展平了抖一抖可以掉沙子了。”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
老侯爷摇头失笑,长吁了一口气,不是就好啊,真要奔着女将军去了,他……他说什么也得把阿团的心思掐灭不可,掐得一点火星都不带留的。
而后愁容满面地跟阿团打商量:“德容言功,是女子立身的根本,多少都要会一点的,也不求你绣多好看的花,绣只水鸭子总成吧?再有琴棋书画,那都是雅事,瞧你前头几个姐姐,学得多卖力啊。你大姐姐弹琴弹得可好了,连昌盛伯夫人都夸呢。”言下之意,是学好了于将来婚嫁上也有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