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快步朝那边走去。
她们首先看到的是一颗高大的梧桐树。亭亭如盖的树荫下,一个少年正吹着一片树叶,头顶上有一大群漂亮的鸟儿栖在枝丫间,婉转地鸣叫着。
她们没有走上前去,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一个七八岁的小童用一根翠竹挑着两个小桶,沿着湖边长满青苔的石阶缓缓而上。看见小径上站着的两人,立刻叫道:“师傅,伦,有客人来了!”
树下的少年立刻站了起来。任姒一看,哎呀,可别说,还真是伦那孩子!
“任姒夫人!”伦躬身行礼道。
“伦,你也长这么高这么大了?”任姒感慨万千。这还是原来的那个鼻涕虫吗?那个老跟在炎后面一起干坏事的小屁孩?伦虽然也是轩辕丘的孩子,但自从任姒率领自己的族人远迁到姜水来之后,她就几乎没再见过伦。听说他曾经跟着元巫师云游几载,倘翔于山川密林之间,曲径通幽之处。
“任姒夫人,炎还好吗?”伦极有礼貌地问道。
“他已经在姜水当了几年部落首领了……你呢,你父亲冶希望你回去统领你们西门一脉呢。”
“我对烧陶炼金不感兴趣……好在还有弟弟宁封,西门一脉以后可以由他打理。”
任姒暗暗点了点头。人各有志,强求不得。正如自己的兄长赤松,成天只想着求仙问道,要他去事稼穑,打死他也是不做的。
“元大巫师呢,怎么没见着他?”任姒问道。
“他么?他前些日子方才受伤,现在在屋里好生养着。”
“啊?他怎么受的伤?”任姒吃了一惊。
伦话一出口,立刻便知道自己多嘴。面对任姒的追问,他只好悄悄道出实情。
“前些日子,风族和西戎在戈壁滩厉兵秣马,排兵布阵,正要大战一番,元爷爷孤身一人跑去战场正中,力劝双方休兵言和,结果差点死在马蹄之下……”
任姒闻言哭笑不得。她知道这个叔叔想法与常人迥异,时常会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她转过身,正准备去草庐中看望,却差点跟那个挑水的小童撞在了一处。
“你……你是不是轩辕?”任姒一看便大吃一惊。
听訞也吓了一跳。她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小童,发现他跟炎长得并不象。炎的俊美偏重于刚毅,而这个小童的俊美偏重于灵秀,眉宇间更多了一份尔雅。
任姒之所以大吃一惊,是因为她发现这个小童的长相神态很像附宝。本来她认定姬水那个叫芒的小孩就是轩辕,现在却变成了一头雾水。
“您弄错了,任姒夫人!我不叫轩辕,我叫广成。”男孩退了两步,躬身道。
“你叫广成?”
“对。师傅替我取名叫广成,是想要我通晓万物,广有所成。”
这老头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饶是任姒想破了头也不明白。
“广成,来,姐姐帮你挑水!”听訞走上前,准备接过男童肩上的小桶,谁知那小童又退后了两步,拒绝道:“师傅说,禁不起筋骨之劳,日后便不堪大用。”
正在此时,草庐门口传来一阵咳嗽。任姒望去,只见元大巫师一脸憔悴,驻着拐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众人急忙上前,将他扶在一个树桩上坐下。
“任姒夫人,你来了?”元朝任姒点了点头,忽然又将目光投向了听訞:“这位想必就是炎的媳妇儿罢?”
“是,元爷爷!”听訞脸儿红红的,双膝微微一蹲道:“我叫听訞,来自桑水氏。”
“嗯,是个极好的姑娘!”元乐呵呵地道:“伦,有宾客至远方来,何不吹上一曲,以为庆贺?”
“是!”伦从腰间掏出一根竹管,凝神片刻,忽然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只听那声音一开始如风起于幽谷,发于毫末,倏地一声突然拔高至云层,顷刻间铁马金戈、风雷乍起,;婉转时如风舞林中,百鸟来鸣;幽静时如青苔流水,润物无声,直至风行水上,余音袅袅……
此音只应天上有,何时降临到人间?
众人听后神清气爽,心中郁结豁然而开,却仍在细细回味,犹如眷顾新茶留于齿间的芬芳。如斯般沉寂良久,元巫师忽然睁眼开口道:“伦,你的笛声中又多了四种音律。”
“您曾告诉我,天下之音可分宫商角徵羽五声,此外还有八律。我行走于高山大泽之间,听我所能听之音,辨我所不能辨之律,于是将八律增为十二律……”
元巫师喟然叹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天能听你着这般之音,我即便立刻死去也不枉然了。”
“师傅谬赞了!伦自觉修为尚浅,心中还有很多疑惑想要向您请教。”伦躬身施礼道。
“请教二字你休要再提!”元巫师叹道:“我之所学太过庞杂,又加之心有旁骛……在音律上的修为,你已经远远超过为师。伦啊,把你的学识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去听到天地精妙之音,阻人心中无端妄念,止尘世间纷乱干戈。”
“徒儿却想着多服侍师傅几日……”
“世道如此纷乱不堪,你守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做甚?”元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眼中精光大甚,大声呵斥道:“还不快去!”
“是!”伦连连躬身而退,须臾便消失在林中。
“唉……若多几个象伦一样的孩子,天下何愁不安啊……”元叹息着,忽然转头看向了任姒,道:“我知道你的来意。听罢刚才的之音,希望你心中不再纠结。”
“元叔叔……小女愚钝,刚才虽是如沐春风,奈何心结还未曾解开。”
“何为轩辕?”元巫师循循善诱道:“在众人看来,轩辕不过是一个人,少典和附宝所生的孩子……其实轩辕又何尝不是轩辕丘,何尝不是有熊氏?倘若更深一步,轩辕又何尝不是你、我、炎、听訞、伦、广成?又何尝不是天下所有之人?如此说来,你还会纠结谁是轩辕吗?”
任姒呆呆想了片刻,忽然起身告辞道:“元叔叔,小女受教了!等我心愿一了,便来此处搭庐而居,好生听您教诲!”
“去吧,孩子!烦恼皆由心起,庸人频频自扰,今天你能勘破一些,不再执迷,也不枉你来这里一场!”元巫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