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两边,不时有怀抱竹棒的“山城棒棒军”,坐在路边说笑,下着“六子冲”“和尚棋”,那棋盘是在石板上随手画的,棋子是拣的小石粒。
终于来到谢家湾旁的六店子街,几棵黄桷树掩映下的二层小砖楼,听到刘伯承特派员说了声:“到了”,才舒了口气。
刘伯承的家是青砖房。他对这个房屋,感情殊深,许多时候就是秘密住在这里。
刘伯承在浮图关还有一套房,受党的指示,办了个军官会所,专门联系进步军官。
但成都和重庆、万县各属一个军阀,他能自由往来,现在是因刘伯承有中央军事特派员的身份,以前更主要的是遵守四川军阀中奇葩的游戏规则。
四川军阀是把当军官、打仗,当作职业。上班时公事公办,下班后另有一套。上班可以打得你死我活,下班后,照样称兄道弟,同欢同乐。虽然在跟你炮火连天的打战,阵前喝血酒、编敢死队,杀得人头滚滚,但双方仍然可以在对方的地盘上买房,生活,不会有任何的危险,甚至两边仗在打,谁家有红白喜事,双方的高级军官,照样送礼坐席,照样一起打牌赌钱,家人们走动亲密,姨太太和子女们言笑欢悦。如果一方在战场上失败,当了俘虏,获胜方也不能杀,要好酒好饭供着,离开时盘缠务要丰足。如果某军阀下野退隐后经济拮据、手中吃紧,所在地盘上的军阀有救济义务,不然,就要受到其他军阀的唾弃。在军阀的小圈子里,充分体现了“私有住宅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制精神,乱军对大佬们的住宅视若禁区,违者处罚只有一个,枪毙。
刘伯承家中有一个从开县老家带来的老伯娘,烧了水,泡了茶,洗了脸。刘伯承写了一个纸条子给吴焜,引着他出来,站在门前,对着不远处的草房喊了几声,应声窜出来一个拖着鼻涕的半大孩子。
这孩子带着吴焜,飞跑到两路口一个木板壁房里,见到了一位纤瘦青年,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宽额头、中等身材,未语先笑。与他在一起,不由得心情平和,如沐春风。纤瘦青年看了纸条,笑了,进到厨房,给俩人每人一个冷红苕,对吴焜道:“你回去回覆,我立即去通知,明早准到。”
吴焜和邻居小子回头就走,边走边吃红苕。他那知道,就是这个青年,五十年后,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人,吃的这根冷红苕,长征时,也“被迫”奉还了。
吃过夜饭,陈毅邀请朱德和刘伯承下棋。刘伯承连连摆手:“我观战吧,你俩下。”
吴焜摆好棋盘,朱德和陈毅对奕,刘伯承坐在中间观战,吴焜忙完活,提了一个小凳子,也到另一边来看。棋盘上,朱德只剩下四五个棋子卫护老帅,陈毅的两个小卒长驱直入,形势大好。
朱德紧皱着眉,苦苦思索,很久也不走一步。
陈毅有空闲,指着“卒”棋问吴焜:“焜娃,这是个什么字?”熟悉了,陈毅也随着朱德叫焜娃。
吴焜摇头哂笑。
“它叫卒,就是小兵的意思。”
吴焜问:“为什么它只进不退?”
“它是小兵,小卒子嘛,要听指挥,只进不退,一直到革命成功,将死对方,就是革命成功了,它的任务也完成了。”
陈毅眨眨眼。“你看,你不是喜欢学习军事吗?今后你也会带兵,会带领革命的队伍为人民打江山,希望你要像革命队伍里的卒子一样,只进不退,即使牺牲,也要革命到底!”
吴焜眼神明亮,重重点头:“我一定做到!”
朱德转头说道:“作为一个革命战士,最重要的是跟党走,任何情况下不动摇,明白吗?”
吴焜点头。
刘伯承双手抚膝,也对吴焜慢慢说道:“你是军人,是党的军事干部,首先要有一个明确的政治态度和政治信仰。我是在苦苦思索、观察党的表现后,才下定决心入的党,把自己的终身交给党的。你的文化低,在保持信仰,在政治上服从党组织,就是最大的政治觉悟,然后,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军事学习上。党的政策,方针、路线,你理解不了时,莫关系,跟着党走就是了!按照朱德、陈毅同志刚才说的,做革命队伍里的小卒,听党的话,跟党走,只进不退,绝不回头,革命到底!”
吴焜嘴里复诵:“革命……伍,……卒……,革命伍卒,做革命队伍里的小卒,听党的话,跟着党走,只进不退,绝不回头,革命到底!”他注视着三位领导和导师“我保证,做一个不怕牺牲的革命伍卒,革命到底!”
次日晨,吴焜拿着扫帚,把刘伯承的房前屋后,扫了个干净,然后帮着刘伯娘烧火,伺候众人洗漱。
重庆人性格耿直,如烈火,爱憎分明,重庆的早饭,大都是一碗鲜香麻辣的小面,有的在面上加一个煎鸡蛋。不管家里多么富豪,许多地道重庆人的早饭,非小面不吃,其他什么早点,只是偶尔换个口味。刘家也是如此,大家刚吃完小面,就有参会的同志陆续来了,与朱德、陈毅等人,在客厅相谈甚欢。
刘伯承来到朱德身边,表情尊重:“闇公先生来了。”
朱、陈、欧阳等人嚯的站起,迎到门外,透过黄桷树枝叶,只见坡下,一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疾步而来,蓝西装,中等身材,清瘦的身材、清瘦的脸庞,把清瘦的颧骨突出。任何人只要看了这张脸,你就会认同他的正直、亲切、能干!
瘦青年刚上梯坎,朱德就趋向前去,紧握对方的手:“闇公先生,久闻盛名,玉阶今日有幸,得见大贤。”
那杨闇公脸含微笑,双手抱握朱德的手:“玉阶大哥,朱德同志,你是辛亥名将,护国战争的先锋、为求真理,在不惑之年,还远涉重洋,赴欧俄求学,而今你身膺重任,充当北伐前驱,回川拓展,闇公钦佩不已呀。”
旁边转过陈毅:“两位大哥,两位大贤,你俩还是到屋里再摆谈嘛,也方便我等洗耳恭听嗦。”
众人大笑,杨闇公笑着与陈毅和众人握了手,介绍了随来的昨天那个纤廋青年——重庆地下党员,他的五弟——杨尚昆。
杨闇公在四川的名气非常大,他是潼南县人,1920年从日本留学归国返川,进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启蒙宣传,留意物色革命人才。在川籍革命军官中,杨闇公最先结识、交往最多、最看重的就是刘伯承。
1922年夏,杨闇公与成都高等师范学校校长吴玉章相识。吴玉章,比杨闇公年长20岁,是辛亥革命元老,德高望重的革命家和教育家。吴玉章称赞杨闇公“忠实可亲,精明能干”,引为知己,共同从事革命活动。杨闇公尊称吴玉章为“吴老”。1923年秋后,吴玉章常去探望眼睛受伤在成都治疗休养的刘伯承,并介绍杨闇公与之相识。刘伯承这段时间,正在反思自己在川军的10年奋战,原为救国救民,但新旧军阀更替,人民生活仍很痛苦,陷入了极大的苦闷中。从结识了吴玉章和杨闇公后,三人志同道合,很快成为知心的革命战友。“朝夕不离,论说当时局势”,探索新的革命道路。
杨闇公对刘伯承的军事才华十分佩服,极为赏识,称之为“最折服的朋友”,“不可多得的人才,于军人中尤其罕见”。他觉得刘伯承机警过人,志向远大,颇有见解,与之交往,内心舒畅,相见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