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归距革命军驻守的宜昌近在咫尺,吴佩孚歇了几天,挑穿烙好脚上的水泡,脱了牛皮马靴,换上蓑草鞋,沿着江边峡崖上的栈桥窄道,继续向西。
过了巴东,将到巫山城,穿行在巫峡中,山,壁立千仞,沟,深不可测,路,窄如板凳。人,气喘吁吁,马,汗如雨下。
从来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在弓腰驼背的爬坡,忽然,山上响了两枪,接着山崖上传来的几句话,虽带着川调,但由于通俗流行了数百年,乃至数千年,全中国人,无不记得曲熟词牢,名列中国通俗流行歌曲前三: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随后是数百人集体大合唱,随着声音,栈道前后山头关隘,涌出大批土匪,将吴大帅一行两百多人堵在谷中。
这种道路,骑不了马,坐不了轿,吴佩孚年逾半百,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周身软如面条,见此情景,感到末日到来,吴秀才、吴将军、吴大帅的豪迈气概、诗人风范,随着峡中劲风,飘落进湍急的巫峡激流中去了。他踉跄几步,歪瘫在路边顽石上,闭目暗叹:“天亡我也!想不到我山东吴秀才一身豪情,殒命在这奇险的益州峡道上。”
他身边的方茂山,曾拍过胸膛,自愿保驾开路,对三峡路上的这些山寨强人了如指掌,因为这些人想要获得物资、枪弹必要经过自己控制的宜昌码头,故跟这些强人,来往密切。这时,他见惯不惊,当即上前,大声拿言语:
“兄弟宜昌——方——茂——山,上面是那位当家的?”
听说是宜昌码头袍哥舵把子方茂山,山头上人马顿时安静下来,片刻,山上回喊:
“有请方大爷上来会会首!”
方茂山把扎在腰间的长衫抖开理顺,戴上墨镜、袖子挽挽,露出金表,从包袱里取出一把绸扇,上有吴佩孚前几日作的诗画,对吴佩孚两手拱揖:“大帅稍待,待方某上去,定要给大帅开一条路出来。”吴佩孚又累又惊,回了一礼,嘶哑着低声:“有劳了。”
方茂山心中也虚,但此时没办法,提着虚劲上去。一见之下,认出这伙绿林的头领,原来是范绍增的弁兵廖开孝。廖在宜昌时,曾随着重庆的袍哥排头大爷范绍增多次与方茂山见过面,廖开孝自己也是一名袍哥。
听说今天拦住的竟是“十四省讨贼联军总司令”吴佩孚吴大帅,廖开孝“哇”的一声,急忙拉着方茂山跑下山来。一见吴佩孚,廖开孝就跪了下去,纳头便拜:
“廖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虎威,该死该死!”
然后极为热情地邀吴去山寨休息。到寨中后,廖开孝杀猪宰羊,大办宴席款待吴佩孚一行,并再三挽留吴小住几天,见吴佩孚一行衣服褴褛,急忙从巫山城里找来几个裁缝,昼夜赶工,缝制新装。新衣服缝好,吴佩孚一行人也休息够了,继续向西启程,廖开孝带着山寨土匪数百人,又裹胁周边数寨人马近千人,由他亲自统帅护送,能走马的地方骑马,能行轿的路坐轿,前有火铳开道,后有鼓乐伴随,经过村庄乡镇,有士绅路边拜叩送礼,晚上歇息之处,均是三峡中的豪门大户。数天后,吴佩孚平安抵达奉节城外的白帝城,这已经是1927年7月底了。
进了夔门,到了白帝城,吴佩孚惊魂方定,对廖开孝大生好感,专门在奉杨森命令赶来朝见的范绍增面前称赞廖开孝。
范傻儿的土匪师原有五个旅,六千多人,东征兵员损失很大,每个旅不足千人,正为自己兵员不足发愁,见了廖带的逾两千人马,心中暗喜。廖开孝是追随自己多年的贴心豆辨,于是借吴佩孚推荐之机,也不怕杨森怪自己擅自扩兵,立即委任廖开孝为旅长,所率山寨人马全部编进该旅,旅中职务,由廖开孝自行委任,担任白帝城防务,继续征兵扩容。
杨森接到范傻儿切实的汇报后,派“裕通”轮装运各种物资前往慰问,又从万县城抽派各种匠人,同轮前去为吴修缮房屋,布置行辕。
随后,他把兵败回万县后的各种事务,安顿一通后,又亲往谒见慰问,痛哭流涕地表达他的思念之情、感恩之心。
惯于四面收财,八方搁平捡顺的四川军阀闻讯,纷纷派代表前往联系,馈赠银钱的,表白忠心的络绎于途。留学过欧洲诸国、上过保定军校的,称他是“学长、学友”;师、旅、团长称他是“前辈”;能诗的称他是“诗豪”;就连已当上北伐军五路总指挥的刘湘,也以晚辈后生的身份,悄悄地派人送去一份重礼。
四川军阀这种游戏规则大于一切的做派,让他们结识了一批权贵,也得罪了一批新人。如当年蒋介石在发迹前,曾受孙中山指派,到重庆活动,任务大约类似搞兵运,被当时四川督军熊克武,冷落在现在渝北民安大道处一家旅馆里,派人送了两百大洋,把蒋介石礼送出川,这和熊克武晚年郁郁而终直接有关。杨森对陈毅生活拮据时回川求助的冷漠、对刘伯承兵败后违背诺言不予救助,导致在解放战争时,拒不接受他投降,只好无奈飞台湾有关。真正的原因,还是理念、信仰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