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处小小的水泽湾区，水草有些稀疏的滩涂上，数块大而滑润的卵石作了天然的掩体，一个穿着灰扑扑人族男装的瘦削身影坐在邻水的一块扁石上，相柳本命九头，五感比大多数神族都要敏锐百倍，现在不需要凑太近都能闻得到这人身上散发着浓浓的屎味，是朏朏新鲜的排泄物的味道，相柳知道自己绝不会闻错，只觉得奇怪，这好好的女子为什么喜欢穿松垮的男装又往自己身上摸屎？

那人又晃了晃膝盖，似乎有些百无聊赖，但相柳注意到那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地瞥向左边，那里有一只傻了吧唧的朏朏，被少女的歌声吸引出来，正聚精会神听着少女的歌声，扭动着小小的身子，想要为歌声的主人排解忧思。相柳本以为那人会趁朏朏分神时出手捕捉，本来嘛，用情歌作饵，看来那人最初就意在朏朏了。

但令相柳讶异的是，那人突然停止了歌声，摇头大大叹了口气，“唉，都要被人卖了，还给人解忧呢？”相柳从那三分讥诮里听出了不易察觉的怜悯之心。而怜悯，是相柳数百年来刻意避了又避的情绪，战场上要求的是杀伐狠绝，相柳本就灵力深厚，若有了怜悯之心，面对面对敌时怕是很难对弱势的一方出手了。也许是这一层潜意识上了头，相柳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唇，坐骑白雕明显也感应到了主人的不悦，野兽的心思很简单，一言不合就冲着那朏朏扑过去。

岸上的一人一朏骤然发现了巨大的白雕正扑杀过来，都有些炸毛的迹象，还是那脏兮兮的身影反应快，夹起腿软的朏朏顾头不顾腚地飞速乱窜，可这滩涂光秃秃的，除了几块大石，并没有可供藏身的所在，但那人也不笨，嘴巴里胡乱向白雕讨饶，腿脚却灵活如泥鳅，左绕右绕地拣了个山林的豁口，几步蹿进了林子，相柳见那人边跑还边胡乱地扬手，一些黑的白的灰的紫的粉末不断被抖落在她逃窜的路线上，后边追着的白雕也没浪费，粉末纷纷招呼了它满头满身。

这可不妙啊！自己的坐骑久居军营，心思单纯得很，看来回头要好好给它上一课。

“毛球，早说人心狡诈，这回长记性了吧？”相柳扬声而至，伴随着白雕左摇右晃最后迈了一步，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一副被猛药药倒的样子。

相柳转瞬已现身，优雅落在那人前方不远的树干上，那人十足十被吓到了，但相柳看她神色有九成是故作的惊吓，身体语言倒是有条不紊，将夹抱着的朏朏精准往树丛方向一丢，这才避开膝盖前的碎石子，假意瘫软在地上，口中依然是连连讨饶声。可惜朏朏被吓傻了，头拱地死活动不了半步。

相柳感知到白雕气息尚匀，知道它应无大碍，只有些好笑地探看着趴伏在地狼狈的那人，那人面朝沙地四肢发着抖，但相柳就是知道，这人此刻一定是眼珠子乱转，故意又在憋什么鬼主意。

果然！那人突然从怀兜里又不知道掏出来一堆什么，直朝相柳身上丢来，丢得准头还行但力道不足，于是那粉末夹杂着一些蛛网样的东西，落在相柳身下的衣襟上。

那人借着丢东西的势头又返身要逃，明明被这厮连番使诈，相柳不怒反有些想笑，“你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我，弄脏了我这衣服，我就剁了你的手。”出口的本该是威胁感十足的恶言，但此刻说了出来，倒更像是对抱头乱窜的那家伙的挖苦嘲笑。

那人应该也是再无计可施了，只能又重新扑倒在地，这次倒是真的眼泪鼻涕齐出，不过相柳依然不觉得她真有多么恐惧自己。

对这人的感觉，竟有些复杂。

这么近的距离，那人身上残留的朏朏屎尿气味飘散过来，混合着她含含糊糊的求饶声，相柳并不觉得厌烦，反而又再趋近了几步。

相柳有些自嘲的想，莫怪手下将士们总偷偷议论军师是妖怪，连自己都觉得喜欢闻屎味的自己有些许变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