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彼此贴靠的姿势,坐在雕背上,但小六总是觉得回程的路上,二人间的气氛有些冷。偷偷瞄身边沉默的相柳,他一路上都微闭着双目,似乎刻意回避自己似的,眉眼中透着些疲惫,不知在忧虑些什么。
小六忍不住又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相柳还是不搭理他,小六误会他是为军务烦恼,站在他的立场出着主意,“现在中原渐渐稳定,黄帝迟早要收服共工将军,这是天下大势,不是个人之力就能逆转的,你不如尽早跑路,反正我看神农的将士们对你也是嘴服心不服,何必为他们殚精竭虑?如果你喜欢权势,不如索性出卖共工投奔黄帝……”
“闭嘴!”相柳从未如此冰冷地喝止过自己,小六吓得一抖,看相柳睁开的眼睛,发出嗜血的妖红,巨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小六突然觉得自己成了真空里一只兔子,动弹不得,无法呼吸。直到这一刻,小六才清楚地意识到身边的相柳确实是大荒人人惊惧的魔头,他只消稍微动一动怒,真的可以让自己万劫不复。
相柳很快又闭上眼睛,不去看她。小六才稍稍缓过来,知道相柳无心伤害自己,但他灵力实在霸道,不想伤人也威力惊人,看来之前的几次相处,他真的刻意收敛了许多。身子一软,小六瘫在雕背上,感觉口鼻间涌起淡淡的腥甜血气。
毛球还没彻底靠岸,小六身子一歪就滑下了雕背,相柳闭着眼,没看到她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只当她受够了自己的冷淡刻薄,迫不及待要离开,也由着她跌落在地,与毛球转身就飞远了。
直到进了营帐,相柳才发觉双掌之内湿哒哒的一层薄汗,一路的回避与压抑都松懈下来。回想方才月下她的轻声问话,流露着希望有人陪伴的渴盼,方才有那么一瞬,自己真的想放下共工的半世恩情,放下神农一脉的复国大业,就这样牵着这只手,陪她每一次潮起月升。
可是,不行,自己对义父终有那一句承诺。相柳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些私心,自己的九条命,能不能八条都对义父尽忠,而只留下一条,陪着那个小东西?要怎样不遗余力地替义父战斗,又要怎样最终能保全一点性命活下来?相柳没有想到可以两全的方法,而在自己没有百分百把握之前,相柳不想给玟小六任何希望,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给了希望又令人失望,是世间最最伤人的事。
小六在原地缓了许久,望着远处的月亮,明明是同一轮月亮,但此时一个人再看,总觉得分外寂寥。小六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相柳,这蛇妖性子着实古怪,有时候待自己极为亲近,但偏偏自己的心意刚表露一些,他就突然翻脸。
小六习惯性摸一摸脖子,才想起今天相柳来找自己,竟然没有吸食自己的灵血,“莫非……是专程来找我赏月的?”又觉得这魔头哪会对自己这么好,撇了撇嘴,打道回府。
自从入了秋,镇子上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一日清早,小六便听老木他们跟几个乡邻在门口大声议论,说是手握清水镇大半地契的土皇帝俞家老爷回镇了,还要收回大半数的店铺。小六平时能言善道,很有点公信力,就被推举去替大伙跟这土皇帝“探探口风”。
小六礼数周到地登门,十七也如往常一样跟着去了,只是这天,他破天荒没有再遮个箬笠。俞老爷是典型生意场里打滚过的中年人,与小六表面客气,但处处又带着不屑,小六几次软磨硬泡做小伏低,他都见招拆招,最后扔下一句,我只是主人的家仆,此次收铺全照主人吩咐,竟是没半点商量余地。
小六带着十七灰溜溜告辞,快到门口,却被女子一声“站住”叫停,那女子急到从二楼越过栏杆飞扑下来,死死拽紧十七的衣角,跪倒在他脚下,一声声喊着“公子”。十七也不说话,但在场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十七认识那女子,小六看十七不做声,看俞老爷一脸惶恐呆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在旁边也许不太方便,好意说道,“你慢慢处理家事,我自己回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