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个年龄就像是背对着悬崖,要么前面是康庄大道,他可以带着大半生的荣耀安享晚年,要么失蹄落下悬崖,晚节不保,身败名裂。
谨慎比什么都重要,他在心里把任何人都看成不可轻视的敌人,包括皇上。
暴雨淹没了稻田,冲垮了街道,推倒了房屋。
它呼啸而过,吹着得意的口哨;它扶摇直上,卷起百年的老树。
凤阳城一辈子的雨似乎都在这几天下完了,不过暴雨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决口的河堤匍匐在洪流之下,像一个叛变的将军,将凤阳城的所有人命拱手相让。
傅友德把一口热茶送入口中,窗外稀里哗啦的雨声淹没了他嘬茶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喝的不爽快,叹了口气,摇摇头,把茶杯放到一边。
他知道凤阳城的处境,不过他不会越权挺身而出。
虽然他在山西和陕西监督士兵们屯田,对于自然灾害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对策,但他是军队出身的人,必须遵守严格的纪律。
门外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和知府声嘶力竭的喊声:“国公爷!国公爷!”
傅友德黑着脸,打开门。
知府以为自己的动静太大惹恼了傅友德,他低头哈腰,战战兢兢的解释:“雨声太大……”
“什么事?不是说了你不用过来吗?”傅友德打断知府的话,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知府没把他的警告记在心上。
“皇上,”知府赶紧抬出傅友德的顶头上司,“皇上下召,令国公爷治理凤阳水患,下官协助。”
傅友德眼睛一亮,把知府拉进门来,随即关上门,尽可能的赶走一部分噪音。
“什么,皇上下召?圣旨呢?传旨公公呢?”
“圣旨……”知府的双手在身上摸索着找到了一块干的地方,使劲的搓了几下,然后伸进最贴身的一层衣服里,恭恭敬敬的拿出被妥善保管的圣旨。
“只有传令兵,公公没有来,轿子进不了城。”
傅友德双膝下跪,双手接过圣旨。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这是绝对不能更改的规矩。
仔仔细细看过圣旨后,他撸起袖子,就好像他已经为治理凤阳城的水患酝酿了好几天似的。
他要大干一场,他已经三年没有争得新的功勋了。
“好,本官就担下治理水患之责!走,到大堂去,把地图给本官拿来!”傅友德像将军一样下了军令。
“是,国公爷!”知府挺直胸膛应道,浑厚的声音第一次从他的喉咙里蹿了出来,他变成了傅友德麾下最得力的士兵。
知府一路小跑在前引路,后面的傅友德昂首阔步,蓄势待发。
他们穿过二堂、三槐台,来到了大堂。
府吏立即端上刚砌好的茶水。一口茶的功夫,知府已经拿来了地图。
“国公爷,请过目!”知府不敢大口喘气,没能及时呼出的气胀得他满脸通红。
傅友德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遍地图。他对地图很熟悉,一眼就能看到至高点和最易于防守的位置。
“国公爷,咱们凤阳的水患主要因淮河而起……”知府提醒了一句,满心以为自己也应该尽些绵薄之力。
傅友德双目圆睁,知府赶紧收回下半截话。
其实傅友德瞪得不是知府,而是地图。地图欺骗了他,该看的地方他全没看到。
他赶紧又重新看了一遍地图,结合这几日他绕着凤阳城打转的成果,提出了一个问题:“这里是河堤?”
知府用力点了点头,不敢再吱声。
“全城就只有这么一处防洪的措施?”
知府又点了点头。
傅友德一拍桌子,暴跳如雷:“防范措施如此薄弱,敌军进犯如何抵挡?”
知府面无血色,他害怕傅友德的暴怒,更害怕自己听不懂他的话。
傅友德举目四望,尽管大堂壁垒森严,个别强悍的雨水还是像箭一样从窗格中射入大堂。
他陡然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人,而是雨,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及时补救道:“本官来问你,治理洪水和行军打仗是不是一样的?”
知府赶紧点点头,如释重负,面对这样一个怪癖众多的将领,能够听懂他的问话已经实属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