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闳脸色铁青,不知道如何往下接话。有些事,说说,没准就要掉脑袋了,而眼前这位喊的那么大声。他和江玉枫还在面面相觑,薛凌语气却又低落了下去道:“可惜我一个人也不认识,罢了,你们自己找吧。我要先回去了,下午还有事,记得帮我看好薛璃。”
“薛凌。”江玉枫起身站到门口,他实在难以相信世上有如此,如此言行出格之人,以至于觉得薛凌是在故意演戏,喊了一声后,站在那拦住薛凌去路。大有今日不说清楚,三人谁也出不了这个屋子的架势。
薛凌一看,也变了脸色,垂了手腕,道:“何事。”
江玉枫道:“你既然与我江家共事,就该知无不言,在鲜卑一事上瞒着我们不算,今日又装疯卖傻,实在难以服人。”
这狗的语气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平意顺势滑了出来。薛凌干笑了两声,不把江玉枫放在眼里,回身看着江闳道:“国公是不是太抬举自个了?共事,共什么事?怕是江府搞不清楚状况,你”薛凌拿剑指了一下江闳,又指了一下江玉枫道:“你们俩,只是替我办事罢了。”
“薛凌,你……”
薛凌不耐烦的打断江玉枫,道:“我怎样,江大少爷,你江家如今在朝堂树倒猢狲散,要不是念着薛璃,只怕国公爷这会子还能赶上和齐世言共用一架马车呢。”
“居然是你对齐世言下的手?”江玉枫怒不可遏道,他摇着头不敢相信。血海深仇是对的,可齐世言,实在没做什么恶事。
“枫儿”。江闳喊了一声。
江玉枫指着薛凌道:“爹,此人不可信。”
“说的好像你江家多可信,可信的话我爹也不至于尸骨无存。另外,江少爷可搞清楚了,齐世言是被自己女儿气的,就是你那位好友的发妻。至于为什么,你自个儿去问,别凭白赖我身上。”
“我们江府替你办事”。江闳打断薛凌二人吵闹。他不惑之年已过,什么人没见过。自己的儿子,终是嫩了些。谁的手干净啊,争那些虚名有什么意思。江闳道:“我们江府替薛少爷办事,不知要怎么办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薛凌嘴上不饶人,却少有做出来的时候,一听江闳服了个软,也低了嗓子道:“好处就是魏塱会死,其他我一概管不着。”
“好”。江闳只说了一个字,便对着江玉枫示意,让他放薛凌离去。
确实是好,谁替谁办事,真不好说清楚,像薛凌这样,一心开路的,让江家遇到了,才是真正的运气。只好用好这枚棋子杀了魏塱。此事一成,天下,该有江家的一半。
江玉枫拂袖站到一边,冷冷的看着薛凌从自己面前走过。又不甘心的看着自己老爹。太子仁善,江玉枫能与其成为好友,自然也差不多哪儿去。被逼无奈,和主动算计,二者相差甚大,何况当年之事,他也并不是全无愧疚。纵然认为魏塱不该在其位,但还是希望能用正当方式讨贼,名正言顺的另择明君。不得已用些偏门手段,也不该这么理所当然。他怎能喜薛凌?只觉得其简直辱没薛弋寒名声。
江闳却已经习惯朝堂尔虞我诈,莫说同僚来往,就是君臣之间,有几个能拍着胸脯保证没半点见不得人的啊。只是,薛弋寒的女儿,把这些放到了台面上说,不知是这三年历经人世养的口无遮拦,还是西北那长大的蛮夫就这样。
两人正待说话,薛凌却又从门口探出个脑袋来,有点羞赧道:“国公爷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事相求。”
她前后反差实在大,江玉枫经历几次也算习惯了。江闳还有点难以接受,又被她突然冒出来吓了一吓,只得抖了抖自己衣襟掩饰尴尬,道:“什么事。”
薛凌堆了满脸笑,道:“江少爷知道我从齐府出来搬了家,这日子难过的很,想问国公府借点银钱周转。”
江玉枫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在陈王府搜刮的还少吗。”
薛凌整个索性整个身子都探出来,倚在门框上,嬉皮笑脸道:“我见陈王妃成了个新寡妇,就把银子送回去了。反正江家已经养着一个薛家儿子,再多养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吗。权当赎赎罪啊”。她说的轻佻又刻薄,江玉枫只觉得此人不要脸之极,甩了一下手,背对着薛凌不在说话。江闳道:“江府家大,也养不起闲人。银子从这里出,要流到哪里去,总得有个交代吧。”
薛凌低头沉思了片刻。霍准的表现有点狗急跳墙的样子,但真要靠鲜卑置霍家于死地,怕还有好些日子等。最重要的,还是需要京中起火才行。这一大摊子事儿,自己一个人实在难以办到,没准还要江府出人,这会把丑话说在前头,真正需要的时候也好开口些。于是对着江闳道:“我要把霍云昇送回御林君统领的位置,少不得要花银子打点。江府不也一心等着霍家死么,难不成看我一人忙活?”
江闳与江玉枫默默的对视了一眼,江玉枫却不发言,自己去端了一杯茶水来喝。他一是本就不愿与薛凌说话,而来,觉得此人行事实在太过歹毒,然而这份歹毒,又让人说不上来的佩服。他不得不承认,薛凌对霍家的了解,以及目前对于搬倒霍家所作的准备,高出江府不止一星半点。
江闳也压下心头诧异,道:“枫儿带薛少爷去支些银子吧”。江玉枫站起来要走,江闳低着头又补了一句:“予取予求。”
他江府从此愿意让薛凌予取予求。
并不是江闳不如薛凌心计过人,只是多年朝臣,让他心里头有所顾忌。第一在想局势时候,没把魏塱算在其中。以为霍家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打压沈家。二是霍准并未有过祸国殃民的奸行,导致江闳从未想过霍家争权夺利会到了与外族勾结的地步。且他是个文臣,鲜卑太过遥远,想不到拓跋铣这一环节实属正常。
不过,以上终不过是信息偏差带来的后果,江闳除了感叹江府真的没落了之外,也并无太大感触。而薛凌说要把霍云昇送回御林军统领一职时,他才真真觉得自己踏入了一条什么不归路。
薛家的女儿,在算计君王。
纵然这会,江府谋划的似乎也是这个,但终究是还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或者说一直在随波逐流,让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着走。而薛凌,是实实在在的剑指魏塱。要“魏塱死”,不仅仅是一句话而已。
这屋子仍是薛凌第一次来谈话的那间密室。江闳坐在里面久久没有出去,直到江玉枫打发了薛凌回来,他仍靠在椅背上发呆。
“爹,薛凌…”。江玉枫话未说完,他不知如何描述。这种既厌恶,又带着一点欣喜的感觉让人无端扭曲。他甚至想到若魏熠还在,薛凌简直是最好的臣子,刚好与前太子那温吞性子互补。或者说,与自己互补?那些丑恶的,肮脏的想法,手腕。隐藏在最深处的欲望,都可以通过薛凌肆无忌惮的在这乾坤之中尽情龇牙咧嘴。
人心里头,谁没困着一只野兽呢。忍,不就是在上头插刀么。
江闳问:“薛凌如何?”
江玉枫放弃了那些要说出口的评判,道:“狮子大开口,支了两千两走”。
“挺好的,你以后可以多学学,不知道薛弋寒是怎么教的儿子。玉璃散朝了没?”
“该是回了。”
“也好,你多与他聊聊,该上进些了”。江闳站起来,叹了一口气。最近薛璃在朝堂上的表现,他自然是知道的,故意不去问津还是怕薛凌成亲之后有什么举动,拖累整个江家。
如今瞧来,是江家拖累了薛凌啊。他捂着胸口,想起薛凌第一次找上门来,自个儿被气的吐血。不由得好笑,当年和薛弋寒演戏之时,是假吐,现在好了,通通还回去了。
人老了,就是老了。被个小姑娘逼到墙角。小姑娘…小姑娘…江闳蓦地回头看了两眼江玉枫,又摇着头打消了这个想法。
哪儿来的什么小姑娘,自己喊的,可一直是薛少爷。何况自己儿子已经成亲了,实在可惜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