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莹迟疑了,既然自己不想动手,何不让她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了结了呢?若是众人有机会逃出而她死了,那么孩子的线索对于神都来说就断了,岂非一劳永逸?
“不过我看她的样子只是一口气撑着。现在要看清楚谁是谁都很难。”吴观也凭借自己的经验下了判断。
宋瞬莹又犹豫了,如果她看不清楚,这样重的伤也不知道几时能好。如果大家都出不去,那为什么又要看着她死呢?
人确实是奇怪的动物,奇怪就奇怪在往往在面对他人的生死时,会催生一种无用的慈悲。
宋瞬莹想了想还是朝门的方向走了过去:“你可以先躲躲。她应该没有力气再搜了吧。”
“我劝姑娘想清楚,”栗歆筠这个一生都在救人的人,此刻却一反常态的拦住了她,“我虽然能救她,但是灵莲会耗损不少。若是把她放进来不给他医治,她一定会死,情况就会更遭。”
宋瞬莹站在原地,不敢再动弹,灵莲一旦凋谢,所有人将会变的和她一样。
“那我是不同意放她进来的。既然大家都躲在这个屋檐下,那么只要有一个人不同意就不能用大家的命去冒险。”
“对,我同意。”昭阳的话一说完,各人的仆人家丁和客栈的老板工人里就有人表示了赞同。
在一阵嘈杂之后,吴观一边看着外面的情况,一边头也不回的用他拿沙哑的声线道:“北断山剑宗与篆宗一战,篆宗借山岚伏击,我与师兄弟皆被困于葫芦谷。师伯将云中五子和其他师兄弟编为两组,先后突围。直到我们脱困,我才知道,先行的师兄弟成为掩护云中五子的诱饵。直到收尸时,一个刚刚行了冠礼的师弟,怎么都不肯闭上眼睛。”
“人人为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在下看过太多。极端危险之下,总有人会以轻重去把人命至于天平两端,最后得出多胜于寡的的结果。可易地而处,如果门外的人是你,你又会何等怨怼?你活着出去之后,怎么跟旁人讲这个故事?”吴观的声音并不响,但却落如鼓锤。
“既然这客栈保护的是大家的命,就应该听大多数人的意思。我想应该所有人一起表态,”宋瞬莹听吴观反复讲过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成了他此生最大的痛,她说完便举起了手,“那么看你们的意思了,我是同意的。”
这时堂上有些人举起了手,可是人数很少。
宋瞬莹看了看坤泽,毫无意外的没有举手,她又看了看霖箬兄弟两,这次却意外的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以至于他们的仆从和家丁里有些举起手来的人,又放了下去。
“不好意思,”霖箬低声说了句,“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能拿我哥和仆人们的命去假仗义。”
“你……”宋瞬莹话没说完,只是把头转向了一旁,不再看向霖箬的方向。
“世子果然是明白人。”昭阳一边奉承着,一边有些得意的冲宋瞬莹说着。
明白人?霖箬自己也糊涂了,还是那样的选择,真的有人能一手救人一手杀人还大义凛然吗?可栗歆筠这样的智者,却为何又毫不犹豫呢?
门外的嗡嗡声突然大了起来,难道是柳离情用剩余的力气召出了更多的素蜂来护卫自己?
霖箬和吴观从孔洞窥探出去,霖箬的目光故意避开了柳离情的脸,诡异的情况出现了——那些死在灵罩和血雾交汇处的素蜂,有些又重新扑扇着已经残破的翅膀飞了起来,原来那泛着深邃蓝色的复眼,已经隐隐发红,在门外的暗夜中显得更外疯癫而贪婪。有些腾峰在空中的素蜂却是没有发红的眼睛的,因为它们连头都没了。而有些素蜂的尸体,正在地上疯狂的扭动着,腹部朝上,用翅膀在地上挪动着,呈现出一种极扭曲的姿势,如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最后都纷纷扑腾过来,又飞到了半空中。
“这…这是?”就连吴观这样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栗歆筠对这些自是了如指掌:“如果放了她进来而不医治,就是这样的结果。”
只见那些复活的素蜂,在空中悬停了一阵,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便齐齐向柳离情的方向进攻过来。霖箬的心悬起来了,那恐怖的景象让他深深的后悔。他不愿再多看,只怕下一秒看见的就是柳离情被啃噬至死的场景。他又不能不看,眼前这景象可能就是他们的稍后。
但是他与吴观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幕:那一小股残存在柳离情周围的素蜂,虽然已经失去主人的命令,却在那一刻自发的与那些尸蜂对峙起来,两股蜂群互相扑去,在空中盘旋着,没有方向的四处乱窜,擦过了客栈的灯笼匾额,撞的噼啪直响。两股蜂真正是“生”“死”之战,毫不留情的抓挠啃噬着对方的身体,那些毒针不停的在对方的身上嵌入。
吴观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他是希望那些活蜂赢的。那些活蜂奋不顾身的斗争着,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开始时占了上峰,因为他们有训练的战术,进攻之间有些章法,同时又有柳离情遗留的灵能加持。只见很多尸蜂都被折了翅膀丢了手足,甚至有些被啃掉了脑袋。但是渐渐的,情况不对了,那些肢体的残缺的尸蜂又从地上盘旋起来,那些撕落的头脚也投入了战斗。一只活蜂可能要应付数倍于自己残缺蜂尸,渐渐的活蜂越来越少,而才死去的活蜂却又扑棱了起来,加入了尸蜂那无止无尽的军团。
这样的景象,已经让吴观明白了为何自己所学不值一提——他的刀剑怎么去克制这样杀不死的东西。
直到最后一只活蜂被撕成碎片,变成了尸蜂口中咀嚼的肉块时,柳离情便成为了一个新的目标物。只见尸蜂们聚集过来,残酷之景千钧一发。
霖箬看了看身后的人,突然想起了那如魅影盘旋心头的火焰,那种罪就像一个烙印,一旦犯下了,就是挥之不去。
杜坤泽此时站了起来准备,往楼上走去,只是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离开神都,就因人心阴晦,易生暗鬼。魑魅之辈则最喜人犯罪。倒不如坦坦荡荡,生死只是一掷之间的事情,后悔却是一辈子。你看着办吧。”
就在那一瞬间,门开了,吴观的手顺势将那残如秋柳的女子拉了进来,然后门被关上了,在众人一阵惊呼中,门被尸蜂们撞的噼啪做响,而那些画在门窗上的符咒,在发出一阵阵光芒后,逐渐消失了。
霖箬背过身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的抵住了那扇薄薄的门,面若死灰无法言语。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与这世间应是最恐怖的东西对视了——刚才那护罩外,一排排残缺不全的肢体,或是无法形容的烂肉堆残骨骸,或是开膛敞颅,或是脏腑外露,正齐整的等待着一场骨肉盛宴;那人形的眼眶里装着毫无人性的血色瞳孔,就在刚刚已经捕捉到了他,那一眼仿佛就已经吸光了他所有的生气。那亡者的大军正静默以待,等待着这护壁耗尽之时。
这个夜——似乎怎么也无法过去了。一应的黑暗,一应的寒冷,伴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与恐怖,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