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儿,不可无礼。”
身后的析栾轻轻拉了拉弃儿的肩头,语气轻柔地规劝了儿子一句后,却也并未再多说一字。
韩更听着女人话声只觉得略微有些耳熟,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奈何她全身被袍子遮得严实,根本窥不见身形容貌。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并不打算在此事上多计较什么,何况府内还有一大堆宾客等着他去接待招呼,于是便顺着台阶道:“原来如此,两位有心了,韩更在此谢过,还请两位稍候片刻。”
说罢,他唤来一名府内杂役,简单吩咐几句后,腿脚麻利的杂役很快便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个小包裹。
韩更接过包裹,弯腰递给弃儿,微笑道:“这里有碎银二百两,小公子若不嫌少便收下当作盘缠。今日我韩府宾客盈门,府内应接不暇,请恕韩某不能远送二位贵客了。”
弃儿听明白眼前这人是在打发他们娘俩,却一点都不生气,毕竟人家出手如此大方,没必要和钱过不去,于是笑嘻嘻地一把接过银子抱在怀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他知趣地道:“多谢大叔,我们这就告辞。”
转身拉着娘亲刚走出两步,他又回转过身来,先是望了一眼神色蔫蔫的小男孩韩不恭,而后冲着韩更喊出了一句令小男孩韩不恭从此记恨他十年之久的一句话。
“对了大叔,记得以后要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宝贝儿子,教他别动不动就就和人打架斗狠。”
说罢还不忘朝韩不恭最后做了个极度夸张的鬼脸,析栾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始终没有开口再多说一句,牵着儿子转身朝山下走去。
小男孩韩不恭几时吃过这种哑巴亏,小脸涨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他咬着牙冲韩更道:“父亲!不能放他们走……”
“住口!”
韩更不等他说完,便板起脸拧着他的一只耳朵厉声训斥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在你施术无需吟唱之前,不准在外人面前施展韩家术术。况且今天还是你爷爷慰灵的日子,这节骨眼上你还净给我惹事!”
韩不恭被训斥地一言不发,踮起脚尖歪着脑袋,想尽量减弱耳朵上传来的疼痛,可素来对他还算宠溺的父亲,今日里却不知是否是因为祖父新丧而心情欠佳,还是有意要惩戒他一番,手上的力道居然一加再加,他却也不吭声,只是在心中暗暗记下了韩不弃这个名字,将这笔账全都算在了他头上,发誓终有一天一定要跟他讨回这个场子。
太微山脚。
话说我们的机灵鬼小弃儿正提着一包银子,在虽不崎岖却也绝不能算是平坦的山道上艰难地迈着步子。两百两碎银虽说不算很重,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九岁孩童,有道是远路无轻担,再加上烈日当空,一路从山上提到山下,他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而娘亲析栾,则一直缓缓跟在他身后,没有半点想要帮忙的意思。
“唉,失策失策,早知道就该让他给兑换成银票的。”弃儿一边为自己的考虑不周而有些后悔,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最后终是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了泥地上。
析栾则笑斥道:“谁叫你贪心!”
弃儿抬头冲着母亲吐了吐舌头,环顾四周后,他发现不远处一堵残破墙根的阴影下,窝坐着一对正在纳凉的老少叫花。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一股脑儿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拎起那一小包银子就朝他们一路小跑过去。
“诺,大爷,这个给您。”
韩弃说罢,把装有两百两碎银的沉甸甸布包往地上一放,转身又一路小跑了回去。
等他人跑远了,那对估摸着是爷孙俩的老少叫花才反应过来,好奇地打开包裹一看,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那爷俩的表情,估计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多白花花的银子,爷俩当即对着弃儿的背影千恩万谢起来。
丢掉沉重的“累赘”后,母子俩继续上路,期间,弃儿终于憋不住发问道:“娘亲,刚才在山上那些人是谁?他们也是韩家的人么?”
即便已经到了山脚也没脱下厚重斗篷的析栾微笑着答道:“你刚才叫叔叔的那位,其实是你的三爷爷,而那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孩,你才应该叫他叔叔。”
“叔叔?我才不要呢!”
弃儿嘟着小嘴,不过一想起那个个头和年龄都跟自己相差无几的小男孩,印象最深的当然还是他展露的那两手奇妙术法,内心着实羡慕的他不禁感叹道:“不过他那两下子看起来还真不赖,刷刷刷就变出了一支箭。”
析栾终于伸出手褪下了毡帽,单看容貌的话,与十年前太微山望海崖那位绝美妇人并无二致,只是眉眼间多了些风霜之气,她耐心地跟儿子解释道:“那是你韩家祖传的七杀术,是一种可以御影的罕见术术。”
“七杀术?”弃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随后却又道:“名字倒是好听,看着也还不赖,就是威力差了点,娘亲只是一挥手就打散了。”
析栾闻言莞尔一笑,却是不再多说了。
七杀术赫赫威名,在北穹境内几乎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弃儿身为当年以一手神鬼莫测的七杀术法而名震北穹的太微山韩英的独子,长这么大居然还是头一回听说七杀术,这乍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其实是析栾刻意不跟他提这些的缘故。
这些年,他们母子游历北穹时,随着弃儿的逐渐长大,并非没有对术法产生过好奇和渴望,可每次询问娘亲时,她向来都是如先前这般聊聊几句,点到即止。
渐渐地,聪慧异于常人的小弃儿便也慢慢明白了过来,娘亲似乎并不喜欢术法,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厌恶,所以他便也很少再询问母亲有关术法方面的问题了。
可这一次,弃儿却意外得有些坚持。
“娘亲,您给我说说呗,那个叫韩不恭的,他本事到底怎么样?”
析栾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正欲出口回绝的她低下头瞥见了儿子那一脸期待的眼神,心中顿时一软,到了嘴边的话也被她咽了回去,改口道:“他已经很不错了。韩家祖训,韩氏后人,必须年满七岁,方可开始修习七杀术,他只比你大三个月,却已掌握七杀术的基础,而且,还能操纵双影,天赋算得上惊艳了。”
弃儿见娘亲这一次非但没有拒绝自己,反而还破天荒地一口气介绍了这么多,心中一喜,他紧接着问道:“那父亲呢?父亲他是不是也是学的七杀术?他是不是特别厉害?”
析栾闻言身子顿时一怔,呆立片刻后,她缓缓蹲下身子,回望着弃儿期待的眼神,问道:“弃儿,你真的想知道嘛?”
弃儿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点了点头。
析栾神色归于平静,沉默片刻后她郑重道:“我可以告诉弃儿想知道的有关你父亲的一切,但是,弃儿也要答应娘亲,永远都不要去修习术术。”
“为什么呀?术术明明很好玩呀!娘亲你看!”弃儿一边说着,一边双手生涩地结起印来,同时口中吟诵道:“孤日高悬,天地一叶。我身为弩,我影为箭。七杀独影箭,去!”
吟诵毕,泥地上他小小的影子里分化出一支淡淡的黑色影箭,悬浮至空中后,向着前方缓缓射去,只是并未射出多远便自行消散了。
“哈哈,我也会术术了!”
弃儿不由高兴地手舞足蹈,忘形了好半天才发现娘亲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娘亲,你怎么了?”
析栾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太过震惊,语气竭力平淡她问道:“弃儿,这可是你刚刚在山上偷学的?”
“是呀,娘亲。”弃儿的回答有些骄傲,兴许是希望能够得到娘亲的肯定,他问道:“我是不是比那个家伙还有天赋?”
析栾已经没心思听他的问题,此刻她的心里只有惊恐,为这个孩子的天赋感到可怕,若是放任他去学术术,他将来的下场必定又会和他的父亲一样!
“弃儿,你听好了,娘亲绝对不允许你学习术术,我给你取名韩弃,就是要你放弃术术。你现在必须向我保证,今后绝不修习术术。”
“为什么?”
小弃儿在不解的同时同样还有些吃惊,因为他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歇斯底里的一面。
析栾对此并未作出解释,只是说出了天下父母想要对年幼的孩子有所隐瞒时大抵都会说的那句话。
“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