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寺庙的钟声响起了,撞钟的僧人力大势沉,钟声回荡在整个山间,飞鸟从林中攒起,飞过峡间鸟瞳内倒映着如山峰般巍峨的巨大佛像坐在浩瀚三江前,微垂的佛眸俯览着江对面的整座边陲小城,河泊上撑船打渔的人经过听闻山间钟声时,都虔诚地向大佛叩首祈福。
李星楚将视线从山道间的飞鸟上收回,看向身旁双手合十串着佛珠一身僧袍的年轻小和尚问,“小师傅,这座城市的人都信佛吗?”
毕竟有那么一尊神迹般的佛像伫立,怎么想这座城市里天天隔江眺望它的人们时间久了都会皈依佛门吧?
小和尚轻轻摇头,沉吟片刻后回答,“李施主,请往你的右手方向看。”
李星楚向右侧看,看见了手中牵着的满脸不愉快的小月亮,似乎还在为游乐园之旅变成了佛门一日游感到愤慨和沮丧,察觉到自己老爹的目光后更是“哼”了一声故意扭头不看他,但牵着的那只大手却是一刻都没放开过。
“再右一些。”小和尚含笑欠身。
再右一些,李星楚的视线穿过了山道林间,见到了那山外一隅的三江汇流之地,江水崩腾,水天一线。
“在这座城市中,信仰如同江水流淌,各有不同的源头。有人虔诚地融入佛门之道,如同江水汇入大海,寻求心灵的宁静与智慧;亦有人信奉其他神祇,如同河流奔流不息。每个人无论相信着什么,到头来终是殊途同归,都只为了寻找生命的意义与力量,所以佛门欢迎一切远道而来的朋友。”小和尚掐着佛珠右手立在身前向着大佛的方向叩首。
“好有禅机。”李星楚感慨,同时也认为这是一个相当取巧和圆滑的回答。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小师傅,允诚大师今天欢迎我们的到来吗?”
“允诚大师一向敞开心扉,接纳一切有缘之人。即便你们来自不情之请,也无须担忧。在佛门,众生皆为菩提同行者,无论来自何方,皆可寻求心灵的抚慰与指引。”小和尚微微一笑,看向藏在李星楚身边偷偷探头看自己的小月亮,对方大概是很好奇为什么这个小哥哥头上光溜溜的还有圆点点。
“大叩之则大鸣,小叩之则小鸣。”前面传来了李牧月的说话声,两人抬头看去,见到李牧月从一片山壁前侧过身来看向后面阶梯上的他们说,“我相信允诚大师今日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说罢后她就转身向山上走去了,李星楚身边的小月亮高喊了一声妈妈来比赛爬山,就松开了握着的大手费力奔向了前面的身影。
李星楚走到了李牧月方才站的位置,看向那片山壁,在上面刻着四个红色的大字,在这里山上摩崖石刻随处可见,赵增泽、苏轼都在此处留过墨宝,而李牧月为之驻留的石刻字则是令李星楚同样为之站在原地发呆数刻。
回头是岸。
“女居士似乎对佛法颇有了解,是准备皈依佛门吗?”小和尚站在李星楚身后看着牵小月亮爬山的牧月微笑问道。
“我想象不出来她诵经念佛的样子。”李星楚苦笑摇头,“刚才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叩’和‘小叩’指的是不同的叩钟方式,女居士是在用之前的钟声暗喻她相信允诚大师会以慈悲的心态回应你们的不情之请,就如同钟声的回荡一样,适应不同的情境,给予不同的回应。”小和尚说,双手合十垂首,“牧月施主有慧根。”
“那您看我有慧根吗?”李星楚指了指自己,腼腆地笑了,“要不我和牧月一起剃度出家算了?”
“施主说笑了。”小和尚无奈摇头,他还是处世待人少了,哪一个前来面见允诚大师的人不是毕恭毕敬?像是李星楚这样打蛇随上棍的还是第一次见。
几人在钟声中上了山顶,才上去李星楚就见到小月亮站在护栏后面大呼小叫着,巨大的佛像石雕头颅矗立在栏杆外,这里是大佛的观景台之一。
大佛全称“嘉卅凌云寺大弥勒石像”,站在护栏后面可以正视大佛的侧脸,那风霜洗礼后的红石在稍微褪色后俨然正如活人的皮肤般微红,整尊大佛就像是活的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里领悟大乘禅机。
“这边有请,与允诚大师会见的这段时间,小施主就由小僧带着去梅园参观即可。”
“麻烦了。”李星楚向着小和尚鞠躬。
看着小和尚走向小月亮,李星楚转头望向了站在不远处平台上同样看着自己的李牧月,在不远处就是凌云寺的庙门。
凌云寺上匾额是晚清书法家赵熙的墨宝,凌云寺的凌字刻意写成了“氵”的偏旁,寓意此处乃三江汇流之地。还没走近里面的香火气息就已经顺着墙内的寥寥细烟飘了出来,伴随着的是整齐的诵经念佛的声音,那是僧人们在做早课,木鱼的敲击声就像能洗涤心灵一样让人宁静下来。
进凌云寺先是天王殿,汉白玉造的金玉弥勒坐像左右是金丝楠木雕的四大天王塑像,李牧月和李星楚在照例参拜后穿过前殿来到大雄宝殿前的空旷之地,长条青铜香炉上插满了奉香人祭上的好香,殿下寒风中大量的僧人跪坐蒲团闭眸诵佛,佛音朗朗,禅意空明。
在两人驻足观望之际,一位灰袍的小僧走到他们身边,行佛礼,“主持已经等候多时,请两位施主随我来。”
李牧月和李星楚被带领着穿过佛音之间,走上大雄宝殿的正殿,迎面而来的就是三座金色的释迦摩尼三身像(法身、应身、报身),在佛像之下,红色的蒲团上有一位体格宽健披着灰色的僧服大褂,看起来很朴实,面相介乎壮年与年轻之间,隐约细看有竟有弥勒像,令人不得不提起虔诚尊敬之心。
“允诚大师。”李牧月跪坐在了早已为他们两人准备好的黄色蒲团上,一旁李星楚同样坐下。
允诚大师睁开了眼睛,“数日来,我每个夜晚都在深思,原本计划近期下山与伱们见面,却没想到你们却先来了。也许这就是缘分的奇妙之处,如同佛学所言,不必刻意寻找禅机,禅机总会顺流交汇。”
“允诚大师已经想好事情的答复了吗?”李牧月轻声问道。
允诚大师缓缓叹息,“师兄在坐化前,留下了一封遗书,详细交代了身前身后的事务,其中包括两位施主的请求。师兄在佛法一道上走得比我们任何人都要远,他早已算到你们在他离世后会找上我,因此特地嘱咐我对这事的处理方式。前几次牧月施主前来探访,我未能给予确切的回答,或许因为我内心尚未坚定。然而,如今我感觉已经找到了禅机,佛法为我提供了一个让心灵安宁的答案。在这禅意流淌的时刻,我将以明澈的心,面对这一重要的后事。”
“所以,大师您的答复是?”李牧月目光微垂。
“牧月。”李星楚适当出声提醒身边人切忌心焦气躁。
“这位就是您的丈夫么?”允诚大师在李星楚出声时就将目光放在了这个男人身上,用一种考量却又不失礼貌的视线完整地看了一遍李星楚,随后颔首,“着实良配,将生命托付于爱情,不失为一种旁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多谢大师成全。”李牧月在李星楚还在愣神不知道是不是该谦虚的时候行大礼拜下。
“然而,这也是有一定条件的。”允诚大师注视着行大礼的李牧月,手中捻动着佛珠,声音宛如轻风拂过,“恶龙之心,一旦从施主身内剖出,将立即由我佛门接收并加以镇压。这是唯一的条件,而其他一切你们所需,我寺将给予供给。唯独那颗恶龙心脏需要得到佛门的妥善保管,以防其再度祸害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