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一阵沉默,妇人又问:“你姐姐她……说过会回来吗?”
“没有,她说不希望你们去找她,不想被打扰。”
妇人盯着秦毅看了多时,“孩子,我的儿,”她捂着脸说,“神灵知道我有多高兴能再见到你,先去休息吧,你回家了,以后什么都不需要害怕,记得常来看看我。”
秦毅临时被安排在狼主宫中的一座矮楼上面居住,房间舒适豪华,还给他分派了十名侍卫和两名漂亮的侍女。辞别母亲出来后,苏伐诺明显热情许多,亲自帮秦毅办好一切,并让他有什么需要随时提出来。
这就是有血缘羁绊着的兄弟。“小弟!”苏伐诺拍着秦毅肩膀感叹道:“感谢狼神,你及时回来宽慰了阿妈的心。只要明天鉴魂顺利,你就真正是我摄图部万民敬奉的狼主之子。”
“鉴魂?那是什么?”秦毅问。
“别担心,到时候你就能看到了。”苏伐诺补充说:“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么多年,找上门来冒充你的人都数不过来,可没有一个能拿出证明身份的东西,哼——”
冷哼一声他接道:“当中有两个人,大概是对当年之事了解得够深,竟然骗过了我们的试探,而且许多细节也能说上来,可你猜怎么样?”
秦毅眨眨眼,表示对猜谜没兴趣,苏伐诺自顾着眯起眼笑道:“是阿妈揭穿了他们——我就说嘛,哪有母亲不认识自己孩子的——看看你,小弟,这就是天性,我绝对相信你能完成鉴魂,没看她见到你有多开心吗?这种事骗不了人的,你就是我的亲兄弟。”
骗不了人么?这里暗道一声惭愧,秦毅也有些糊涂了。那妇人根本就没提多少问题,寥寥三言两语,倒是对“姐姐”更多关心,可因何就相信他是她的孩子呢?
多半是那只金锁起了作用,秦毅想,睹物思人,再加不久前刚痛失一子,老人需要这样的安慰,也许在此时此刻,真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不过是在欺骗自己。越想越觉有道理,要不然亲儿子就在眼前,失散这么多年了,也不会连个经历都懒得打听一下。
“你回家了,以后什么都不需要害怕,记得常来看看我……”除了被揭破是冒充的还怕什么?妇人最后说的话,可不就这意思。
暂时给不合理的地方安上一个合理的解释,秦毅便先抛开这件事,一边等侍女帮他烧水洗澡,一边也向二人询问起了何为鉴魂。具体情形她两个无从知晓,只能把人尽皆知的部分详细为秦毅解说一遍。
广漠国最早是由元洲的游牧部落聚合而成的,自然崇拜,而狼神就是他们的最高信仰。在国人心中,狼神的地位远在圣祖之上,不但祭典有常四时供奉,每当遇到如战争或迁地等大小事宜,更是要通过各部的喀木巫师来和狼神进行沟通,以占卜吉凶请求赐福。
提起鉴魂,它是一项只有狼主和各部宗亲才能开启的特殊祈福仪式,极具神秘色彩,任何有资格接替狼主或国君之位的继承人选首先都必须通过鉴魂考验。
以狼神为天的瀚海人一致认为,唯有完成鉴魂式的统治者才配领导民众,他们是狼神认可和赐福过的人,其血统绝不会存有半分瑕疵,同时这也是精神与意志的体现,勇敢、强悍、智慧以及对神的忠诚,缺了哪一样都无法顺利过关。
说半天,鉴魂到底是让人干什么呢?其实也很简单,侍女不清楚细节,但大致意思,就是把人丢去狼群里,待上一段时间以后,能活下来的便算是完成了考验。
据她们说,狼主苏伐录已经有六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先后死在了鉴魂式上,尸骨无存,而目前唯一成功的也就剩下年纪最大的苏伐诚——本来还有个苏伐谨,可谁想他刚参加完仪式没两年就遇害身亡了,不难想象苏伐录会有多么愤怒,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擒住凶手。
秦毅告诉哥哥苏伐诺,自己没修炼过内气,不然有关他身世的一整套说法就都无法成立。
习武之初,必须要有等同于剑客的中级武师在旁引导教授,而姐姐只是个初级武者,那么在沙漠长大的秦毅又是从哪儿得来的一身本领呢?这些细细追究起来都是麻烦,编排出的理由也完全经不起推敲,索性他就轻轻带过,想着不在人前显露武艺便好。
听说秦毅连内气都没有就要鉴魂,谁也不相信他能活下来,但狼主偏偏这么决定了。也是,即便真就是亲生儿子,可打从生下来也没拉扯过一天,哪会有什么感情?与其收回来一个废物锦衣玉食地供着他,倒不如这么死了干净。如此一来,没人会说狼主无情,就对自己也能交代过去。
存了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别以为瀚海人只会耍狠斗勇,他们最了解自然法则了,狡诈如狼,天生就会计算生存成本。
然而,这次多半是要错怪苏伐录,信仰神力之人都有一种迷信般的固执,苏伐录认为狼神既然肯把儿子交还给他,那就绝对不会只送一个废物回来。
是我的种他今天就能活,必须活着,狼神保佑!
以上就是苏伐录在祝祷之时的内心活动。他这边念叨完毕走下圆木架起的高台,马上就有一位分辨不出男女、穿得像鸵鸟一样的老人跳了上去,此人正为摄图部的喀木巫师。
女巫身子出奇灵活,在两丈高的台子上又唱又跳,足有一个多时辰,她始终摇摆得宛如一件挂在风中的羽毛大氅。
木架高台就搭建在狼主城东的祭祀场上,在它前方不远处还有座人工开挖出来的巨大深坑,靠近坑底的地方,三四处通道在周围壁上露出了洞口,却不知另一边连着哪里。
半上午时,眼瞅台上的喀木巫师一蹦老高,随后又跌回原地坐了再无动静,狼主苏伐录当即大手一挥,早就在旁待命的一队骑兵便快马驰向大坑,沿坑边绕行奔走,同时也将伏在马背上尖叫不止的弯角羊一只只地丢去坑下。
约莫丢了有几十只羊,骑兵撤走,紧随其后的军士手持长矛,驱赶着十名被绳索反绑了胳臂的男女来在坑前。
这十人都是待决的死囚,不走运赶上鉴魂也只得先行一步。人都很沉默,死到临头也不像羊那般真诚,他们有的两腿瘫软无法立足,被军士就拖在地上走,嘴张开到半张脸大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有的目光呆滞,形同木偶,魂儿早不知飞哪儿去了;还有的人,怨毒地望着秦毅,无声地向他一遍遍发出同去聚窟洲的邀请。
秦毅也看着他们被解开绳索踢进大坑,终于有人不顾最后一刻为人的尊严,开始破坏沉默大喊大叫,坑下面,有无数的饿狼已经从通道里面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