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尤溪县。于都架着马车,一路从华州护送董路进天京城。他谨遵宋言的吩咐,只为董路喂食喂水,一刻不敢耽误。此刻,他将马车停靠在尤溪边上,抬眼扫过四周,夜色似乎比往日里要沉重几分。这一带极为空旷,这一路上倒也安全,并未遇到宋言所谓的危险。但他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于将军,你可知晓,老夫若是顺利抵达天京城,进了皇宫,陛下的性命或许暂时保住了,但也难逃一死。”“可对于二公子而言,将要面临何等险境,你可曾细想过?”这一路,董路费尽唇舌,始终没有说服于都。于都谨慎地坐在溪流边,伸手在溪水中捧起清水,喝了几口之后,又将腰间的水壶取下,将水装满。“董老不必再费心了,二公子交代的事情,我也不敢违背。”于都起身回头,“至于二公子的处境,也不是我能够揣测的,我能做的便是,为二公子挡下所有的危险,谁若敢对二公子不利,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你……”“莽夫,你迂腐……”董路气的吹胡子瞪眼,却也对于都的忠心耿耿佩服不已。不管是宋家,还是莫家,总有忠心于他们的将士,哪怕明知前路荆棘遍布,他们也在所不惜。可就是这等愚忠,也间接害了他们啊!亲眼见证过当年那血流成河的惨案,董路心有余悸,“一旦宋言的身份被证实,哪怕他与公主成婚,也难逃一死。不仅是你,还有其他追随宋言的将士,无一例外。”“你听老夫一言,只要老夫一死,便是死无对证,谁都不能拿二公子如何。”董路坐直身子,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二公子仁义,不忍老夫自缢,可老夫苟延残喘至今,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你到底明不明白?”“老夫只恨有生之年,不能亲眼目睹莫家昭雪,不能亲眼见证,贼人伏诛……可恨啊!”于都心头猛地一颤。这一路,他确实也动摇过,也心知董路一死,尘归尘土归土,那所有人都拿宋言没有办法。可董路若死了,他要如何面对宋言?或许,在即将抵达天京城的时候,他会先杀了董路,然后横刀自尽。可不是现在!“此事,确实让你为难,可老夫也看出来了,你出了梅州之后,特意放缓了脚步。”“这一路不会太平。”“二公子希望董老进天京,自然也有人不希望董老进天京。”于都淡淡道。希望董路顺利抵达天京城的,必然都是那些想要谋害宋言的人,于都不蠢,董路自然也聪明。而就在这时,那黑暗深处,有脚步声传来。“谁?”于都握住刀柄,凝目看去,那双锐利的眸子,似乎穿透黑暗,看清来人的面容。脚步声越来越近,有声音传来,“于将军,你走吧,接下来由我护送董老进京。”“三公子,是你?”宋轩从黑暗中走出,于都心头不禁一震,却没有表露出来。“今天,除了董路,其他人怕是都走不了了……桀桀!”宋轩还未开口,另一个方向也徒然传来一道阴森的声音。……翼城!“宋大哥,太子殿下抵达翼城了……”城墙上,宋言眉头大皱。秦牧到了登州翼城了?这是他为布哥和完颜鸿武设下的局,却也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了,秦牧赶赴南屿关的消息,他早就得知了。并且已经命人一路阻拦,不能让他轻易离开南屿关。“你……我不是让你传信柳玉龙,让他务必拦住太子吗?翼城眼下是何等危险,你不知道吗?”看着梅秋风,宋言也难忍心头的怒火。“柳大哥领军阻截北荒去了,其他人拦不住太子!”梅秋风面无表情,心中反而窃喜,秦牧抵达翼城。宋言估计他的安危,必然会撤出翼城。“你……”“宋言,你不必怪她,是我执意要来的,谁敢阻拦?”秦牧的声音从宋言身后传来,他身穿黑色锦衣,肩上披着白色裘皮袄子,面色潮红。“拜见太子殿下。”“不用多礼。”“殿下,翼城危险,我让秋风护送你回南屿关……”“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离开,你不用再劝。”秦牧神色坚定,摆手将宋言还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可宋言哪里会轻易罢休,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北荒与大齐联袂而来,二十万大军,翼城未必能够阻拦,殿下金枝玉贵,更是大燕的储君,若是有任何闪失,末将百死难辞。”“金枝玉贵?”秦牧突然发笑,笑声有些苦涩,“出生如何,我也无法选择,可有句话你说得对,这天下大同,没有谁比谁要金贵一些。这翼城你待的,我也待的。”“若是翼城兵败,南屿关恐怕也挡不住北荒与大齐的二十万大军,大燕的江山,怕要成为蛮夷的猎场,我即便躲在天京城,也无用。”“你也不必再说。”秦牧走到宋言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且挥手屏退身后的护卫,轻声道:“说起来,我还是你的表兄啊。”“当初,兄长遇害,母亲自缢宫中,莫家一夜之间,血流成河。”话音落下,他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如今,你的身份被揭穿,想要害你的人不计其数,但我已不是当初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郎了。”“翼城,我便在这里看着,到底是谁,胆敢害你!”秦牧目视前方,那一片飞雪,宛如与天地结为一体。冰冷的雪花飘落在宋言手心,他却觉得心头微暖。秦牧,终究没有让他失望!“若是陛下呢?”宋言轻笑。可他这话一落,不仅梅秋风心头一惊,秦牧也是一怔,沉默许久后才轻轻道:“这天下终究还是要讲理的,我不管二十年前,父皇是否真的无可奈何,但今时今日,只要孤还活着,便不会让冤屈继续沉沦。”“董路,孤不会让他进京的。”宋言摇头,苦笑道:“董老要进京,殿下恐怕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