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愣了愣,也跟着叹气:《开元占经》中讲的那么清楚,印度都死不承认,何况只是推猜?
所以,确实不够……
但转念一想:已经相当不错了。
至少可以证明,这绝对是《妙闻集》无异,而且比尼泊尔现存的最早版本的《妙闻集》早了三百年。
更关键的是,竟然有配图?
这东西如果放在印度呢?
打个比方:外国突然冒出一部唐朝时期抄录的张仲景《伤寒论》的《针炙篇》,不但将什么样的针法治什么样的病,更是将下针、用针、收针的力度、深浅讲的明明白白,甚至有详细的配图……这是什么概念?
国宝中的国宝……不说多少钱,头打烂都得弄回来。
所以换位思考,如果卖给三哥,就算打折打到脚脖子,也得十来个亿吧?
但是反过来再说,如果文物的价值只能用钱体现,对他们而言,无异是一种讽刺和悲哀……
看一个一个无精打彩,有气无力,李定安又“哈哈”一笑:“别急,还有!”
顿然,所有人又打起精神。
吕本之摇头失笑:“定安,你能不能一次讲完?”
不然呢?
不让你们三起三落,不把你们的胃口吊足,万一你们脑子一热,想发扬发扬风格怎么办?
李定安呲着牙笑:“好,这次保证说完!”
他又指了指最后边,也就是解剖图旁边:“这里还有图案,但牛皮可能受了潮,已模糊不清,不过还好,字还在……我给你们翻译一下:麻醉汤:青麻三雷帕、曼陀罗三雷帕、诃罗毒四十以诃……病人每次服用三十以诃……
我再给你们解释一下:青麻即麻勃,又叫麻蕡,印度有。曼陀罗是梵文音译,本就出自印度,诃罗毒就是展花乌头,原产地也在印度……三雷帕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四两多,汉魏时期的一斤,四十以诃约等于三钱,三十以诃约等于两钱过一点……
然后,我再给你们背段古文:《吴普本草》(华佗弟子吴普撰著):青叶(麻蕡),曼陀罗一斤,生乌(乌头)、山蕲(当归)、芳香(白芷)芎穷(川芎)、虎掌(炒南星)各三钱……每服二钱,温酒调下,须臾醉死。”
麻勃……麻蕡……曼陀罗……嗯,麻蕡……麻沸?
念叨了几句,何安邦猛往前探:“这是麻沸散?”
其它人面面相觑:吴普就是华佗的弟子,所以这不是麻沸散是什么?
梵文版的麻沸散……这岂不就是《妙闻录》出自《青囊书》的铁证?
“你说了不算!”李定安语气悠然,“换我是印度,我就会说:我们就用了青麻,曼陀罗,诃罗毒,后面的药材一样都没用,怎么就和你们有关系了?”
何安邦气的想骂娘:“他用个鸟……后面那几种他想用,也得印度出产才行?”
稍一顿,他又转了转眼珠:“你先把东西带回来,他敢不认,我扣他脸上?”
“呵呵,你这算盘珠子打的能崩我一脸……”李定安冷笑着,“不过还有!”
“你能不能痛快点?”
“行,现在谁都别插话,谁插话我骂谁……”
何安邦被噎了一下:就数他话最多。
“好好……你讲,你讲!”
“三哥不承认没关系,我们承认就行:《象雄大藏经》的《医部经》失传大半,但外科部分还有遗留,其中就有肠痈手术、腹部囊肿手术、眼瘤手术和疝气手术。更关键的是,手术前所用的麻药配方,也只有这三种:麻蕡、曼陀罗、乌头!”
“什么意思?”
“动脑子:麻沸散的配方有七八种药,但《医部经》中就只有三种,和印度的《妙闻集》记载的一模一样……象雄国离他们那么近,成书还比他们早几百年,他怎么狡辩?”
马献明眼睛都直了: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
意思就是和印度扛上了,是吧?
所有人都是类似的想法,就觉得脑子里嗡嗡嗡:《妙闻集》,就出自于《大藏经》……
随即,“咚”一下,众人齐齐的一个激灵。
何安邦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李定安,买机票,把东西带回来……现在就回国!”
“不找遗址了?”
“废话,当然要找!”
但既便找,也得把这件东西送回国再说。
原因很多,就说一点:2013年,《古象雄文明探源》,《象雄大藏经汉译》工程正式启动,由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导,联合昌都疏珠寺和清华大学共同研究。
属中国社科院重点课题,更是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而且是每年度,直到如今,已经研究了整整十年。
要问为什么这么重视:因为古象雄文明是几千年雪域高原文明的源头,古印度,古波斯,甚至是古希腊文明传承甚至是起源中都有古象雄的影子。
特别是古印度,与象雄文明几乎同源,关键在于:谁起源的更早,谁来自于谁?
以史料推测,以及考古研究,象雄文明应该更早,但证据太少,《象雄大藏经》又佚失大半,所以要研究,更要考据。
现在好了:《妙闻集》分卷,还是七世纪的,既与《象雄大藏经》记载一致,又与世界历史科学研究组织的推断一致。
打个比方:祖先偷了邻居家的东西,后代死活不承认,但一个不小心,突然就冒出来了中间的某一代祖先留下的证据……
所以,这幅皮画,代表的不仅仅是文化、历史、科学,以及艺术价值,还代表着文明起源……
“遗址还是得找,当然,东西得先带回去!”
李定安转过头,看着王永谦,“王处长,带不带?不过先说好,我只是胡乱瞎猜……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还回去都行。”
王永谦哭笑不得:我有那么迂腐?
他算是知道,李定安叫他来干嘛,而且还使劲强调:我只是胡乱瞎猜,王处长,你别当真……
这一件,何止是大家伙?所以李定安说的一点都不夸张:搞不好,他得在蒙古吃一辈子的窝窝头……
转念间,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是以哪种商品的形式买的?”
“当然是手工艺品!”
“怎么可能?”
李定安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卷轴,又指了指拴绳的两个孔。
王永谦瞅了瞅,不知道说什么的好:亚克力的轴,机器打的孔?
就说上面有梵文,怎么没被人买走,偏偏让他捡了漏?
就这两处,谁看都是工艺品……
“有没有相关购买手续?”
“有,还补了税,我亲自看着他报的关!”
都报过关了?
而且是工艺品,海关压根不会管,随时都能带回去,或是用航空或是铁路邮寄……
“那你还找我?”
“废话,万一被截下来呢?”李定安叹口气,“最好用公派单位的名义,这样既便被扣下来,至少东西还在。如果用私人名义,人家一句丢了,你能怎么办?”
也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我明白了……”
那就没问题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无论用哪种名义,东西肯定是要弄回国的。
王永谦点点头,准备叫范蓉、于徽音和舒静好跟他出去。都站了起来,他想起李定安之前说过一句:你们帮我想想,这东西应该怎么处理?
“对了,你准备怎么处理?”
稍顿了一下,李定安又叹了口气:“还没想好!”
所有人又紧张了起来:什么意思?
随即,又皱起眉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样的东西,难道让李定安发扬风格?
没这么扯淡的……
何安邦想了想:“你先把东西带回来,我现在就回京申请经费:价你随便开。”
李定安眼眼一瞪:“老何你扯什么蛋,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爱国?”
“再爱国也得吃饭,我也没扯淡,真的,你随便开,往十亿以上开……”
多少,十亿以上?
突然间,脑子里嗡的一下,眼睛闪起了金星,范蓉的手禁不住的一抖。
“咚”
“黑屏了,怎么回事?”
“好像是手机掉下去了。”
“是不是砸到皮画了?”
“废话,那么大一张图,桌子都铺满了,还能砸到哪?”
霎时,何安邦像炸了一样:“舒静好,你干什么吃的?”
“你能不能看清楚再骂?”李定安无奈一叹,扶起手机支架,“和小舒有什么关系?”
舒静好离着三米远,坐在电脑后面,一脸无辜。
也不是于徽音,她正拿着手电筒打光。
范蓉吓的嘴唇直打哆嗦,都快哭出来了。
李定安摆摆手,意思是让她不用紧张:“这东西哪有那么脆,不然早碎成渣了!”
“放屁……你什么时候都漫不经心:陀罗尼经被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剪刀就下去了……检讨还在我办公室放着呢……”
李定安被怼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算了,我不回京了,我也去蒙古……王处长,拜托,这小子不太靠谱,你看着点!”
王永谦用力点头,他刚才也被吓了一跳。
还好,连个印都没留下……
“何馆长,你至不至于?”
“废话……嗯,等等:你准备要多少钱,我先透透馆长和书记的口风。”
“都说了你少扯淡,这是钱的问题吗?搞清楚:我说的不好处理,是这东西压根就轮不到咱们研究……”
李定安无奈叹气,“你当社科院是死人是吧?”
前车轧开路,后车不粘泥:有科创局的光瓷项目在前,李定安就没担心过会不会亏待自己之类的问题。
退一万步:如果真为了钱,他就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把这东西的性质讲这么清楚。
他纠结的研究归属……
何安邦愣了一下。
他光顾着激动,压本就没想到这一茬:《古象雄文明探源》,《象雄大藏经汉译》,都是国家社科基金重点工程,正儿八经的国家级项目,都研究了十年了,怎么可能会再立项同类型的研究项目?
管你什么文物,管你什么单位,拿来吧你……
所以,白激动了?
也不一定……
何安邦深吸一口气:“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谈,先把东西弄到国博,等他们来要再说……”
“你先等等,咱们先说好: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想把人也一块要过去,怎么办?”
人,什么人?
谁要?
顿然间,所以人又僵住了:李定安,社科院?
好家伙……李老师,你才几岁。
但稍一转念:别说,真别说,还真有可能?
不……可能性很大,非常非常的大……
比如监管委的科创局,刚开始的时候也说,只让李定安帮忙,参与研究就行。但渐渐的,就想彻底弄走。
要不是馆长和书记醒悟的快,人早跑了……
何安邦气的想骂娘:老子简直就操了?
自己怎么就跟孙猴子似的,打不完的白骨精?
先是保力,然后是公安部,再之后是科创局……这三只葫芦都还没按下去,又冒出个瓢,还是贼大的那一种?
要说不可能……呵呵!
转眼的功夫,从前到后也就两三个小时,他就把这东西研究了个七七八八:年代、来历、出处、内容、价值、代表的意义……不夸张,给古象雄项目组,他们有没有这么快?
再说了,李定安又不是什么寂寂无闻的无名之辈,蒙古瓷、光瓷、风水遗址,以及丰州案,哪个不在部委领导的案头摆着?
要能力有能力、要资历有资历、要名气有名气……
何安邦越想越担心:“等我过去再说,你别乱跑!”
“这是国外,我能往哪跑?”
老何没吱声:他是怕李定安带着皮画,直接跑社科院去。
那特么可是社科院……
打个比方,搞研究的如果是信徒,那地方就是圣殿!
“我明天就到!”
又交待了几句,李定安叹了一口气,挂断了视频。
老何真是没救了……
他又卷起画,装进盒子,交给了王永谦。
王永谦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又看了看三个女孩:“小范,我和你谈一谈。”
霎时,范蓉抖了一下,脸色煞白煞白:“王……王处长,我……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
十亿,她十辈子都赔不起……
看来真是吓懵了。
李定安摇摇头:“你紧张什么,只是正常的流程而已:你出国前,没在单位学习过?”
“啊……学习什么?”
“当然是学习条例,徽音和小舒也会去,还有我……”
范蓉猛的愣住,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