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德让立在甲板,顺着船体摇摇晃晃。眼望那根耸立在河中的中流砥柱,冲击翻上的河水已扑湿了他的衣裳,并拍打在甲板上。
舵手与帆手配合着,将船驶往“人门”。三门峡险滩遍布,唯有水丰时节,“人门”处能勉强过舟,“鬼门”则是十有九触,触礁则船覆。
“东南风!”
闻听测风手报风向,一队帆手连忙调整船帆角度,而舵手也根据观察手所报位置,打着船舵调整船体姿态,逆流奔人门而去。
就在“人门”旁岸,削壁中一条人力凿出的栈道上,无数纤夫光着上身,挂着纤绳,那绳将黝黑的皮肤勒出道道青痕,磨出片片血迹。
“嘿呦呦!嘿呦!嘿呦呦!嘿呦……”
他们齐身喊着号子,号声融入奔流的咆哮声中,浑然天成。他们弯腰弓背,一步一奋力,每一步沉重的脚印都托显着艰辛,那是生活之重,重胜千钧。
韩德让只觉,开封与江南的丝竹,远不及此处的纤夫号子声好听。这简单的“嘿呦呦!嘿呦!”是匹夫与天地险恶相争的澎湃,是苍生的怒吼。无任何诗词能道尽此间之辛苦,亦无任何诗词能道出此间之势雄。
他们的贾舟载物不多,吃水较浅,比及官府漕运的满载大舟要好过得多。这方贾舟刚是渡过险滩,只闻得后方漕运大船发出“砰”地一声巨响,船员惊恐呼喝:“触礁了!触礁了!”
一时间,河面河岸都乱了起来,有救人的,有救货的,有拉船的,也有呼喝指挥的。
“先救粮!先救粮!此乃边军将士口粮!”
闻着声,韩德让扶着船舷快步往后甲板去。只见后船触礁侧翻,一些船员坠入波涛中,尽管皆是浪中好手,然于此等汹涌浪涛冲击下,亦是十分吃力。
而周边船只力所能力者,已有人挂纤投入浪中救人。韩德让也再度束紧纤绳,并再找来一跟纤绳缠在手臂上,一跃入水。
“致尧!”
“韩郎君!”
王弥生、郭惟始料未及,并未拦住,只得赶紧将他身上所挂的两条纤绳抓握起来。
而韩德让于波涛中几经沉浮,游向就近之人,将自己携来的纤绳捆在人身上,再扬扬手。王弥生及船员赶紧合力收绳,将人拖往船上。而他则再往另一落水者奋力游去,此番没了多余纤绳,他只得从后环住人腋下。
“抱住了,快拉!”郭惟呼道。
众人又再齐心协力收绳,眼见着韩德让与落水者离船越来越近,郭惟也缓缓松了一口气。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在都被拉了上来。
若在潢水中,再救两三个人亦不在话下,但在黄河大浪中,只救上两人,他已感体力不支了,是以没再下水。郭惟赶紧命人端了几盆清水来给几人洗洗,黄河挟裹的泥沙侵了眼耳鼻可不是玩笑。
“郎君此番实在莽撞,黄河不比小河,即使浪里白条亦难全身而退。”
郭惟望之,忍着怨怒之气。南京留守赵王高勋早有密函,这韩郎乃是晋王与萧侍中要护的人,若在他手里没护住的话,他也不必回家了。
韩德让边用清水冲洗身上泥沙,边说道:“未想那般多,差点误了郭兄之职事,惟望见谅。”
郭惟将擦水的帕子递给他,郑重告诫道:“郎君年轻好勇义,理解,但不可取。”
韩德让应道:“余受教了。”
及过三门峡,至水缓处贾舟停岸。一来将所救二人放下,二来给纤夫们付账。因不忍辛苦,韩德让吩咐王弥生结两倍工钱,纤夫们难见此等慷慨东家,自是纷纷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