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020(2 / 2)

“我为啥去?每个公社不是有妇女主任吗?”陈六福挑挑黑眉,状似无意的握住猫蛋细细的食指,轻轻刮了一下,“你娃是不刚发过烧?”

嘿,还真是,咋就这么神呢!

“你多给她喂点,这娃发了烧长得就快。”

安然回想最近,小猫蛋确实每次喝奶的时候都意犹未尽,看见大人把调羹一放她就砸吧小嘴,可她又乖,也不哭,大家就以为她是吃饱了。因为以前她吃啥都没个度,只要大人愿意喂,她能一直吃到地老天荒,好几次喝奶都给喝吐了还不肯放勺子,安然就一直想要给她养成个好习惯,每次“吃饭饭”不超过十五分钟。

“谢谢陈大夫,您帮人帮到底,就去一趟吧?我保证您不会后悔。”公社妇女主任那也是个没啥文化的老太太,讲不出个子丑寅卯难以服众。

“哦?小女同志好大的口气。”可打过这么多次交道,陈六福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能这么言之凿凿胸有成竹,说不定还真有什么惊喜等着他。

“陈大夫您这么说可就没道理了啊,咱们合作这半年,我让您吃过亏吗?您开出去的方子疗效是不是比以前好了?您的口碑是不是越来越好了?病人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陈六福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要再不承认,那就是虚伪了。人老了嘛,就想到处走走,明儿正好他歇班,就当去山野散散心也成。

***

不过,村里其他妇女可就不像安会计这么讲道理。趁着农闲,陈大娘把所有妇女召集到大队部准备开个动员会,大家伙倒是都说要来,不过说好的下午两点上工喇叭响就来,等了快一个小时,人陆陆续续还没到齐。这也就罢了,妇女们可不是一个人来,手里牵着俩,背上背着个,拖家带口逃难似的,搞得大院里全是孩子哭声闹声,不是谁扯了谁的裤子就是谁又挠了谁一把,她头都大了。

关键吧,你还不能说,一说人就回嘴:“我娃不跟我来你帮我带啊?”

娃娃们都喜欢凑热闹,你不让他来他还不干。比如,安然身边的德丰嫂子,也就是鸭蛋他妈,此刻正跟她抱怨呢:“好好的开啥妇女会,我家里还有事儿呢,鸭蛋这小子让他在家给我喂喂猪偏不干,别人家六七岁的娃娃都能当头驴使了,我家这是懒驴,懒驴上磨屎尿多。”

安然就是怕人多,没给小猫蛋带来,才发过烧,怕她免疫力不行,感染了啥可不好办。“嫂子你家现在养着几头猪?”

“刚买的猪崽,两头。”鸭蛋妈挺挺胸膛,这可是她最得意的地方,过两天要发了任务猪,那就是三头。

“那鸭蛋可不错,每天还帮你放三头猪呢。”

“别提了,这小子闹着要去上学,不想放猪了,昨儿让他爸给他屁股都打烂了。”

现在有好些孩子都不上学,就在家里帮忙放猪挣工分,铁蛋就是其中一个。本来该上一年级的年纪现在却大字不识一个,要不是安然每天教他,他还连十都数不到呢。“这娃娃啊,该上学的年纪还是得上学,错过这个阶段,他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都不一样,你们打他有啥用。”

“咱去哪儿抓钱来给他交学费?”鸭蛋妈叹口气,拍了拍自个儿破破烂烂补丁都快盖不住的裤子,苦涩得很。

安然本来今儿来开会就是有别的目的,正好顺势就问:“那咱们村现在都有哪些没上学的娃娃?”

江德丰老婆常年在村里闲话中心担任重要角色,一下就给扒拉出十多个,男娃女娃都有,最小的铁蛋这么大五六岁,最大的居然有十二岁。安然都给吓着了,这么大的孩子帮家里挣两年工分立马就得结婚,男的一娶就是顶梁柱,女的一嫁就生儿育女,以坐火箭的速度提前迈入中年人的世界……挺不公平的。

宋虹晓二十五岁没个固定对象她都不急,总觉着还小,不必早早在该奋斗该恣意的年纪迈入婚姻殿堂。

整个生产队250人,光失学儿童就有13人,这比例可真不低。这叫啥,搬开石头蚂蚁多,本来只想来场性教育课,现在还得操心孩子上学的问题。好在,她有个一箭双雕的办法,保准所有人都满意。

眼瞅着人越来越多,陈大娘在台上吼半天没人鸟,大家在下头该干啥照干啥,聊闲的,纳鞋底儿的,喂奶的,篦头捉虱子的……安然一下就站起来,两步跳台上:“大家静一静,我只说几句,说完就走。”

陈大娘眼皮一跳,啥叫说完就走,村干部都带头走人了其他人还不有样学样?她心头的火轰轰轰就给窜上来:“安会计这是干啥,歪风邪气的头不能带。”

安然回头,一脸疑惑:“大娘您听见鸭子叫了吗?哪儿有鸭子呀?”

陈大娘肺都快气炸了,啥时候了她还开玩笑,“场里没鸭子,我跟你说,让你别……”

“嘿,鸭子又叫起来啦大娘。”

“啥?”陈大娘气得都破音了。

忽然,台下一群孩子就指着她大笑:“陈大娘说话好像鸭子叫呀,嘎嘎嘎屙稀屎的臭鸭子哟!”

陈大娘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也是吼了几十遍没人听她说这才把嗓子吼哑掉的,她容易吗她,一个二个死样,看她不打烂他们屁股。老太太一双大马脚跳下台子,吓得孩子们抱头鼠窜,场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忽然,场内传来嘹亮的声音:“duangduangduang大家听我说。”

原来是安会计,不知从哪儿把专属的红色大喇叭拿来,陈大娘刚才也想用来着,可一提重量不对,原来是把电池卸了带回家了,气得她大骂“狡猾的老东西”。安然现在自费掏腰包把家里手电筒的电池装上,不就能用了嘛。

“我最后说一次,这事关系到咱们全村妇女的地位问题,要不愿在夫家挺直腰杆做人的,现在可以出去。”

哪个妇女不想挺直腰杆做人?“安会计我们听着呢,你快说吧。”莫非是教她们怎么在家掐架?哎哟,那可得好好听听!在座的妇女在夫家,那是上有公婆下有儿女,旁边还有缠人的大小姑子和妯娌,论掐架吵架那可就精神了。

“安会计你没婆婆妯娌,你咋个教我们掐架呢?”

“就是,你家你就是穆桂英挂帅。”瞧瞧,妇女会都不让包淑英来。

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好笑处还哄堂大笑,你拍我一下,我拧你一把,会场纪律顿时又乱了。安然磕了磕喇叭,“静静,我今儿是要给全村妇女创收,让大家兜里有钱,腰杆子才能直起来。但首先,我得说下规矩,我开会的时候,谁要在下头叽叽喳喳破坏会场纪律,不尊重我,我就请她出去,好不好?”

“好!”

顿时,会场就安静了。创收啊,钱啊,谁他妈再插嘴让我漏听一个钱字我跟谁急。

陈大娘是又急又说不出话,她彻底给气哑了:不是说要动员妇女去上课吗,咋又变成要帮她们创收啦?

在海燕村,说啥都行,就是不能说钱,一提钱谁都跟你较真,说出去的话要做不到,可招人恨呐!

她都忘了,刚还嫌安会计怼死人不偿命,现在又开始担心她要让这群穷凶极恶绿眼睛的妇女给生吞活剥。“安……嗷……”

“哈哈哈,陈大娘像驴叫哟!”

安然气得,一把抓起说话的孩子,屁股上啪啪两巴掌:“孩子也不例外,谁不遵守会场纪律我打谁,出去。”

号大头丧的孩子,就这么被他妈给赶出去了,哭哭啼啼,还羞死个人哟。

终于,会场再次安静。安然平静的看着台下一双双或不信,或好奇,或害怕的眼睛,无一例外,里头盛满的,都是凄苦。

她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我知道,大家的日子都很苦,自个儿吃不饱还得奶孩子,自个儿累了一天回家还得伺候一大家子,有吃的有穿的永远尽着老人孩子,我们中的大多数,自打出生就没穿过两件新衣服……”

她的声音很温柔,让妇女们仿佛听见自个儿心底声音一样的感觉,她说的就是她们的人生。眼窝子浅的,已经抹起了眼泪。

“咱们现在是新华国,新华国是一个自由民主文明和谐的新社会,只要我们不怕吃苦不怕累,我们就能吃饱穿暖,就能让我们生的每一个孩子都喝得起奶粉!”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这鸡血打得比队长的好多了,够浓,够味儿!别给他们戴高帽子,她们不讲理想不讲信念,她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吃饱穿暖有奶粉。

安然上辈子白手起家那两年,啥样的工人没见过?就她们这样的,没一百也有八十,哪一个不是让她训得服服帖帖?就是老母亲包淑英,也不得让她安排的明明白白在家看孩子?

她安然,天生就喜欢发号施令,就喜欢“指手画脚”!

陈大娘撇撇嘴:别看安会计没啥真本事,嘴上功夫倒是很有一套,不当老师可惜咯。

有人举手,“安会计,那你倒是快说说,咱们怎么创收呗?”

“对啊,生产队每年就分那么……哎哟,瞧我这嘴,我不插话,安会计你快说吧。”

“很简单,明天,县医院的大夫来给大家上课,教大家怎么避孕节育,怎么优生优育。”

“啥?!上那啥课能创收?安会计你可真会开玩笑。”

“两口子炕上的事儿,还能上成课,我可臊不起。”

“说创收是假的,骗我们听这不要脸的课才是真吧。”

有的妇女气得抱起孩子就想走,可又碍于安会计的“淫威”,毕竟人说过,她的会场谁要是出去了就别想再进来。

“少生孩子就能创收。”安然铿锵有力甩出一句,“反正我把话撂这儿,明天下午两点,想要创收的就来,我保准你们不会后悔。”

***

眼看着安会计头也不回的走了,小海燕的妇女可就炸锅了,不出半天,整个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知道安会计吹的牛皮听一次不要脸的课就能赚钱,这简直就是把大家当傻子耍呢!

“你真能,真让鸭蛋妈她们去听那个不要脸的课?”铁蛋猫厨房门口,伸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问。

安然刮了刮碗底,把最后一勺奶喂小猫蛋嘴里,“什么你啊我的,好好说话。”

“小姨。”

“来,帮妹妹把小碗洗干净,今晚咱们吃个什么好,要不吃饺子吧!”

平时屁颠屁颠抢着给妹妹洗碗的铁蛋,急死了都快,要是她真骗大家去听那种课,她那不怎么好的名声就是雪上加霜,以后小猫蛋还不得背更多的骂名。

“正好,还有点猪油渣,咱们包韭菜鸡蛋油渣馅儿的饺子吃吧。”韭菜是鸭蛋妈给的,他们家有块自留地盖了厚厚的稻草,下头韭菜没让霜打死,也算这个季节里为数不多的绿色菜。

铁蛋趿着棉鞋,一道黑影溜了。

安然先把面和好,放灶台上慢慢发酵,抽空将韭菜摘洗干净,切碎,再和油渣搅拌均匀。当然,她的独门秘方还得加两根早上吃剩的油条,切小块……因为韭菜一遇盐巴就会杀出水来,油条把里头的水一吸,别提多好吃啦!

一盆子黄绿色的馅儿拌好,包淑英也回来了:“然然啊,咱们明儿可别去了吧?要是让女婿知道你去了那种不要脸的课,以后……”

安然心情本来挺美的,只要不提到宋致远。

“妈您就放心吧,宋大工程师比我们想象的还开放,别说听个卫生常识课,他还能手把手教他闺女用保险套呢。”

包淑英傻眼了:“真是我女婿?”

想到这茬,安然心情又好了。上辈子宋虹晓十八岁那年,他专门从海城赶来石兰省,就为了给他闺女上一堂成人课程,还亲自演示如何正确使用保险套。

用人家宋工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说法:“我宁愿教她怎么预防性病和伤害,也不愿拦着她发生性行为,性交是动物本能。”

当时可把她气出一口老血来,在这台工作机器眼里,任何事物都必须称其冷硬的毫无温度的学名才行。唯一的区别是当着孩子他不会说,一旦对方是成年人他就不会顾忌,难怪他在709待了一辈子,半个实权职务也没捞着,光说话就能把人气死。

***

当然,无论大家私底下如何议论,第二天中午一点半不到,全村妇女还是拎着小板凳兜着孩子早早的等候在大队部场院里。

“嘿,狗蛋他妈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哟,桂花嫂子你不是说臊不起嘛,咋来了还?”

虽然昨天大家要么不以为然,要么骂骂咧咧,有的还阴阳怪气,可大多数人,还是留了个心眼。大中午的,又没啥活干,来听听就听听呗,反正全是女人,要臊大家一起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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