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天回去,安然经过黑市的时候看见有卖猪板油的,没忍住又花高价买了十斤,天冷吃清油真的不扛饿啊!就这么在石家耽搁一会儿,又买买东西,就把要去军垦农场的事给忘了。
不想把猪油放冰箱里,安然决定帮助石万磊的事过两天再去,趁今天休息先把猪油给熬出来,晚上也能给包括黑花在内的三只小馋狗做顿油渣馅儿的大包子。
要说这家里孩子们百吃不厌,常年高居最受欢迎食物榜首的,一定非油渣包子莫属,每天只要一问他们想吃啥,连宋致远也说吃油渣包子。想想以前是多么玉树临风不沾凡尘的人啊,油渣这种又油又腻的东西,不也吃得嘎嘎香?
要是哪天回家看见吃油渣包子,所有人都高兴得不得了,什么胆固醇啊脂肪肝啊,没用,他们就是爱吃,爱到不行不行的那种。
今儿也不例外,铁蛋听妹妹说家里有吃不完的酱油,立马就抱着大包子,蘸着酱油吃起来,还要给酱油里放点辣椒和蒜泥……大包子吃成了小笼包,别提多享受了。
吃完他还破天荒的,非常主动的帮着小姨洗碗,洗完碗又屁颠屁颠扫地、拖地,把厨房和餐厅收拾得那叫一个干净,要是瓷砖那都能当镜子用了。安然乐得享清闲,也觉着奇怪,满眼探究的看着他:“包文篮,老实交代你今儿在学校是不是干啥坏事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没,绝对没,我对毛主席发誓,真没干坏事。”
可安然还是觉着古怪啊,这么冷的天,衣服他都是两个礼拜才洗一次,洗碗可是他最不喜欢干的事儿。
小猫蛋也问:“哥哥你是不是想买弹弓啊?”
“别胡说,我不买,我不花我姨的钱。”铁蛋在小姨日本鬼子探照灯一样的目光下,小声加了句“我就花一点酱油,半斤酱油,可以吗?”
他的眼睛看久了还是很好看的,有种介于成年人和儿童之间的清澈和狡黠。此时里头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安然哪里舍得拒绝哟,别说家里还有三斤酱油,不知道得吃到啥时候,就是家里没有多余的,花钱她也买,但有个前提。
“你先告诉我,拿酱油去干啥?做坏事我打烂你屁股。”
“不不不,不做坏事,姨你咋这么小看人呢,就觉着我包文篮只会干坏事吗?”
“废话少说,拿出你的理由,能说服我,别说半斤,一斤也能给你。”
包文篮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好,我同桌你还记得吗?就廖星月,她妈妈不会做饭,她每天放学回家还得自己做饭给她妈吃……唉!”
廖星月前天做饭不小心把手烫了个大泡,有鸡蛋那么大,水泡还是他用圆规给帮忙戳破的,黄水流出去后伤口通红通红的,一层薄薄的水泡皮挂在上头,做不了饭了,她就每天用单手煮稀饭。“唉,姨你是不知道,她妈妈真笨,居然不会做咸菜,家里啥下饭的都没有,咱们给她送半斤酱油,拌饭吃怎么样?”
安然摸了摸他脑袋,这孩子虽然从小没爹没娘,野蛮生长了六年,在小海燕也很少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善意,可自从自己日子好过以后,他却从不吝啬将自己的善意和爱心给这个世界。
安然一直觉着,人和社会的关系很复杂,但最基本的就是接受与回馈,铁蛋从未接受过来自世界的善意,但却回馈了很多,以前欺负过他的牛蛋落魄的时候只有他给吃的,现在的小女同桌也是,只要是他认为好的朋友,他就会一直对他们好,好到底那种,真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小男子汉。
只有这样回馈社会的人越来越多,社会才会充满正能量。如果谁都只想从社会汲取,那再文明再先进的社会都会被掏干,变成一个充满负能量的黑洞。
她很庆幸,她的孩子是这样一个善良的,懂得回馈社会的小男子汉。
安然搂着别扭害羞的男孩亲了一口,“傻,你姨是那种小气鬼吗?不过,下次可不能再用圆规给她戳了,知不知道我给你们说过的无菌操作?白求恩怎么牺牲的还记得吗?”
“哎呀放心吧姨,圆规头我用烧酒擦过的。”臭小子看过几部电影,还用蜡烛点火烧过圆规头呢。
安然这就放心了,专门拿个吃空洗干净的罐头瓶子,是玻璃的,小口,灌满一瓶,又把盖子拧紧,“拿去吧,送给你的好朋友吧。”
“谢谢姨!”
小猫蛋一听说也要去,反正这儿离廖星月家也不远,安然就同意了,让铁蛋带好妹妹。
第二天,安然到单位准备再接着问问大家意见,去哪家单位呢,忽然就听见楼底下吵吵嚷嚷。李菊花拎着两铝皮饭盒的烧卖上来十分大方的分给大家伙吃,还说:“又来了。”
“啥又来了?”
杨芳芳拿了一个烧卖,温度正好,不烫不凉,“就是青阳街道办那个主任呗,他要让咱们去他们胡同口建一个青少年宫,这不是胡扯嘛。”
“怎么说?”
“小安你知道他们胡同就是金鱼胡同吗,那里胡同第一家住的可不是一般人。”
一听金鱼胡同第一家,安然就有预感,怕不是石万磊?果然,几个妇女絮絮叨叨说起来。
原来还真是石万磊家,事情还得从他女儿小石榴说起。本来四岁的孩子,父亲当边防公安补贴不少,家庭条件按理说不差,尤其是有奶奶带的孩子是不用出去捡垃圾的,可那天恰巧胡同里街道办主任的闺女带着孩子出去,她不喊别人,就专门来喊小石榴,这可是从来不跟她玩的漂亮大姐姐呀,小石榴受宠若惊,生怕姐姐反悔,也没跟奶奶说一声就悄悄跟着跑出去了。
石万磊是干公安的,工作经验丰富,转回第一件事就是问主任家闺女,因为觉着反常,女孩又说不出个啥,他在问话的时候可能态度比较凶狠,吓到小女孩,直接把孩子“吓傻”了,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胡同里的人都说他是对人小女孩怎么着了,虽然没证据,但两家人这是彻底结下梁子了。
具体有没怎么着谁也说不清楚,石万磊说的话没人信,大家愿意信的是成年人嘴里编排的带点成年人爱听那味道的流言蜚语。
这街道办主任别看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可在这个户口大过天,劳动关系得让他经手盖章的年代,石万磊也没少被他刁难,弄得要工作没工作,要真相没真相。本来他是在边防任务中失去一只眼睛的人,这样的伤残等级本该得到当地的抚恤和照顾,可街道办主任把他名额弄没了不算,最近还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
他一直鼓动市总工会去金鱼胡同口建青少年文化宫,而建设的位置正好需要占用石万磊的房子,到时候他不拆也得拆。可以前高美兰在的时候是很讲道理的,明确说了,人胡同口第一家不愿意搬迁和拆房子,这文化宫建不了,让他回去吧。
可封登辉,也就是这个青阳街道的主任,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关系,让市委给工会施压,还把他家那傻闺女带来门口闹,说他闺女当年之所以会被恶人吓傻,就是这些她们这些搞妇女儿童工作的人没做到位,这事得她们负责,以后建起文化宫来,让更多的孩子能够有个安心学习的地方,这也是为未来的社会主义花朵做贡献啥的……套话倒是一堆堆的,可高美兰是什么人,能同意才怪!
“这不,最近听说咱们高主席调省城去了,他又来磨人。”
安然是真没想到,原来石万磊的女儿去世还有这样的“故事”,难怪金鱼胡同的孩子对石万磊是又恨又怕,当时她还觉着奇怪,明明是不怎么相干的啊,他又不爱出门。说不定就是这个街道班主任怂恿挑拨的,去年石万磊好容易借到钱做倒爷,估计也是被街道班主任偷偷举报的,不然石万磊不去的时候怎么没人抓,他那天去了刚好就有公安了,还让他一个有公安工作经验的人一抓就被抓到。
现在想来,当时以为是偶然的事,全是疑点啊。
想通了,安然忙问:“那现在的贺主席是怎么想的?给他建吗?”
贺林华刚上任两个月,还不清楚情况,说不定还真会被他花言巧语给鼓动。安然对石万磊那是发自内心感谢的,现在知道了他曾经的职业,那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都是跟宋致远严厉安一样为社会做贡献而顾不上小家的人,她必须帮一把,帮他守住房子。
房子,是他和女儿唯一的纽带,有房子在,他女儿的魂魄还能找回来,要是连房子也没了,那他跟小石榴就真的什么交集都没了,她会迷路的。
在这一瞬间,安然决定,要帮他保住房子!遂端着茶缸子来到走廊往下看,封登辉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脸色潮红,双目像闪着火焰,下一秒钟就能喷出火苗来似的,被他堵住的正是一头雾水的贺林华。
“有什么事去办公室说,你的意见我们会考虑。”贺林华脸色已逐渐不耐烦。
“我就在这儿说,你们工会的老娘们一天尽不干事儿,就知道领工资,工资还比咱们高那么多,你们对得起党和政府发的这么多工资吗你们?”封登辉一张老脸那叫一个愤懑。
工会本就没几个男同志,恰巧今儿男同志们都下乡了,就七八个妇女同志在,被他一扫把打翻一船人,心里实在不爽,但知道他不是个善茬,已经来过许多次了,谁也不敢顶嘴,一回嘴他就找着发泄对象了,张开臭嘴就是一顿疯狂输出。
大家越是没人去帮忙,贺林华越是被他缠得脱不开身,她两只手加起来只有六根手指头的弱女人,怎么可能是全手全脚还力气贼大的男人的对手?
安然就看不惯这种有事不好好说事儿,有理不好好讲理的人,你一大老爷们你缠着人家女同志,很明显是扯皮啊!管他娘的有理没理,一律当无理取闹对待。
安然眼睛一动,有了。众人只见她们的小安主任从从容容地走进办公室,从门后的脸盆架上端起半盆热乎乎的洗手水,这是刚才众人为了吃烧麦用的洗手水,说不上脏,也说不上烫,大家不知道她端起这盆子是要干啥。
安然端着盆,站在二楼过道上,眼看着贺林华烦不胜烦,绕开封登辉的阻拦准备上楼,二人之间离了有三米不到的距离,说时迟那时快,一盆温水从天而降,把封登辉兜头淋了个透心凉。
哦不,还不凉呢,刚泼上去那一瞬间,水是温的,从天而降的水大部分从他头上、脸颊、脖子淋进了胸膛、肚子,甚至淋到了下半身……也就几秒钟的功夫,跟人体温度比起来,水不算热了,开始转凉,外头还早早的下起了雪……封登辉打了个冷颤,“谁啊?眼睛瞎了吗?!”
安然也不露脸,拎着一把摇摇欲坠的快要破得不成样子的水壶,水壶盖子是开着的,“下头哪个疯狗乱吠,我这水壶可不稳,咱们工会清水衙门,没钱换新的用,要是不小心掉下去或者热水倒下去,要怪就去怪上级部门啊……哎哟……”还冒着热气的水就洒了一点出来,吓得封登辉一个箭步跳开。
那热腾腾的可是一壶开水啊,除非不想要这张脸了。
他跳开去还想骂骂咧咧,安然已经大声招呼门口保卫科的同事:“这人扰乱机关工作秩序,影响他人工作你们还不赶紧送派出所去?”
两名保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过来。这工会来办事的人不少,也有撒泼扯皮的,确实不少,而且因为业务对象多为妇女,他们也不好对妇女怎么着,但这大老爷们,刚才叫得比狗还大声,比狗还凶恶,早看不惯了。
封登辉顶着一身逐渐变凉的水,跑得比兔子还快!开玩笑,要是进了派出所,留下个案底啥的,他的工作就成问题了。
可他还是不甘心啊,跑到大门口,确保不在人单位范围内,这才伸长了脖子,踮着脚骂骂咧咧。
一群女干部们,看得那叫一个爽,纷纷说:“小安主任你厉害啊,他再骂你就再吓唬吓唬他。”
安然笑着说:“不用吓唬,他马上就得冻死了。”
外头下着今年第一场雪,还越下越大,室外气温零下七八度,他那一身水马上就要结成冰壳子,他要不怕冻,不怕死,那就骂呗,欢迎之至。
果然,冯登峰没骂几句就抖抖索索着跑了,大家冲安然竖起了大拇指。
贺林华回头,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女工主任,她做事风格,似乎……也挺直接?以前,贺林华对安然没啥特别的感觉,只觉着她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上来,基层工作经验也就两年多三年不到,应该是能力不差,后来自我介绍的时候发现她是话最少,信息最全面的,又到上次跟她讨价还价要经费,真是印象深刻呢。
优秀女人总是最能欣赏自己的同类,安然并没注意到贺林华对她态度的转变,她现在忽然想起有个事情必须马上去做了。不过今儿是雪天,一直等到两天后雪停了太阳出来,大地又开始短暂回暖,她才带着小猫蛋去个地方。
小猫蛋蹦跶着她的羊皮靴子,今年又长大一岁,鞋子有点点小了,外头也有好几个地方破皮了,但她还舍不得送人,说是爸爸给她做的,她要穿着等爸爸回来。这不,牵着妈妈的手,她满怀期待地问:“妈妈我们去干啥呀?”
“去帮助你海盗伯伯。”
小猫蛋顿时想起上次的事,“我们怎么让坏人写不了字呢?妈妈。”
安然带着她,先到李小艾家一趟。
“小艾不在家,说是出差了,安姐你们找她有事的话给她留个口信也行,等她回来我转交给她。”姜海燕正给李忘忧穿衣服。
李忘忧也就是小悠悠,她现在快一周岁了,小小的鹅蛋脸跟妈妈很像,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十分可爱。李小艾那是常年不在家的,顶多两三天回来一次,可小丫头现在牙齿出得好,能吃不少辅食,还会“得吧得吧”说很多话了,每次妈妈回来她都能甜甜得叫“妈妈”,跟妈妈也很亲,看得出来海燕带得不错。
而且,安然细心的发现,她们家靠窗的桌子上放着几罐全新的还没开封的海城牌麦乳精和婴儿奶粉。肉眼估计这些东西少说也得值个百八十块钱,倒不是说李小艾买不起,而是她的工资基本一分不动,每个月都是姜海燕拿着她的印章和工作证去财务室取的,基本也就能花四五十,还能剩二三十块在户头上,出纳帮她记着呢都。
而海燕这个人,以前穷惯了,花钱很省,除了满足小悠悠的日常营养健康,她不会多花一分钱,哪怕是做饭也是做两锅,悠悠吃好那锅,她自个儿就随便吃点稀饭馒头就咸菜,买奶粉这些安然跟门市部那边打过招呼,让她直接去就行,每次拿的都是最便宜的价钱,而她每次也只舍得买一罐,等快喝完再去买新的。
不像安然会囤奶粉,到现在还有半罐子剩的,她可是非常非常会过日子的。
但安然只是心里奇怪,也没问是谁送的,她觉着帮忙是帮忙,但管太宽就是没界限感了。于是笑了笑:“不找小艾,我找你。”
姜海燕一愣,“小安找我啥事呢?”
“我来问问,知道你爸最近在哪儿干活吗?我找他要一桶石灰,能刷墙用。”
姜海燕立马道:“是你们家房子需要刷吗?”她赶紧准备解下围裙,这就去找姜德宝大叔。
安然哭笑不得:“哎呀你真是,忙啥呢,我家房子没事,是我想帮别人刷,你把他们干活的地方告诉我,我自个儿去找他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