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最重要的事情主要是居民身份证制度的施行,自从四月里颁布实施制度以来,各大单位都在积极组织职工们申领居民身份证,街道居委会宣讲,单位宣讲,学校也要宣讲,只要是年满十六周岁就满足申领条件,所以高中是重点宣讲对象。
安然在厂里宣讲的目的很简单,一方面是为了响应国家各级部门号召,另一方面嘛,这也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政策,以后华国人想去哪儿就方便多了,直接促进了外出务工、就业,也更符合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不是吗?
好在东纺的工人最听安厂长的话,政策一宣传,大家就都去申领了,安然不需要花什么工夫做思想工作。
到了六月底,厂里三分之二的工人及其家属都已经申领了身份证,安然让厂办统计一下,“目前还有哪些工人没申领,你们再去做一下动员工作,要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好好说话,多给大家讲讲申领以后的好处,知道吗?”
“好嘞厂长,最多再有三个月,我们一定让在咱们东纺的职工和家属人人都有身份证。”钱文韬说。
大家都笑了,安然觉着,这两年的社会发展实在是太快了,年初领导人才在三个经济特区提出“特区是技术的窗口,管理的窗口,知识的窗口”,现在省里为了号召内陆地区前去学技术学知识学管理,打算组建一支学习考察队伍,趁着夏天去一趟特区呢。
省厅已经露出口风,安然是肯定要去的,所以她现在必须在走之前把工作安排好。“孔副,秦副,杨副留下,其他人先散会吧。”
张卫东看着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忙去把门关上,他自己则坐在离领导们不远的地方,掏出笔记本。
“咱们班子留下呢,是有个事要跟大家说一下,安排一下接下来两个月的工作,目前大家有没有什么困难?”
安然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但又不是那种温柔婉转的声音,而是泉水一般叮咚脆响,给人一种很直接、很干脆的感觉。
她的行事作风也确实是干脆利落的,仿佛一个手起刀落的女侠,所有人都知道,于是也不废话。
孔南风先说:“困难倒是没有,就是咱们目前产能不足越来越明显,很多下游企业都在等着咱们的产品,现在发愁的不是卖,而是生产不出来。”
别的厂子生产出来发愁卖不出去,把一线工人都派出去当推销业务员,拉自家亲戚朋友当人头,因为不卖出去工资都发不出来。
可东纺不一样,名气打出去以后不缺客户,缺的是产品生产不出来。
“对,我昨天下去车间,老王他们几个也是这么说,大家铆足了劲的干,机器能二十四小时不停歇,但咱们工人却不行,三班倒也就那么多人,三个人看顾四台机器也忙不过来。”杨靖跟着说。
安然点点头,用钢笔在本子上“唰唰唰”的记下,“行,这个问题我以前也发现有点苗头,也寻思着再招一批工人的事,但考虑到招进来配套的工资福利待遇得跟上,尤其是住房,也是个大问题。”
这是最实际的问题,招工谁不高兴呢?反正目前东纺已经在盈利了,而且利润不低,再招几个工人进来压根不难,关键是配套设施跟不上,很容易让后来的工人们心里不平衡,有抵触心理。
“那要不再向省里申请,盖几栋宿舍楼?”杨靖说。
安然摇头,“我看现在省里的意思是,以后咱们厂里的项目都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财政吃紧。”这两年到处都在大搞建设,大刀阔斧,每天等着找高美兰要钱的单位没一千也有八百,可没钱啊,怎么扶持?别的半死不活的厂子倒是还有可能再吃财政拨款,可像东纺现在是省里有名的高利润厂子,就别想了。
“老孔,咱们厂现在账面上能拿出来的钱有多少?”
孔南风都不用看笔记本或者资料,直接脱口而出:“扣除三个月的所有支出,应该是三十万左右。”
这是流动资金,三十万其实已经算不少了,毕竟正式开始盈利也是最近一年的事,还得刨除保证正常生产秩序所需的经费,以及三个月的工资、水电、原材料等开支,能拿出来三十万的流动资金已经算是个非常不错的厂子了。
安然盖房子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建筑成本增长很快,三十万不一定能盖出多少像样的房子,这是毋庸置疑的。
秦京河忽然灵机一动,“要不先招一批青工,住房咱们先不忙,可以让工人先住自己家……”
杨靖有点着急,“那工人上下班不方便啊,尤其是三班倒的,咱们厂子距离市里十几公里,直达的公共汽车也不是经常有,这……”他以前就是全靠两条腿蹬自行车蹬出来的,刮风下雨的时候真的倍感艰难。
“还有安全问题。”去年实行过一次严打之后,治安倒是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但那是白天,夜里还是有偷盗抢劫的,任何时代都不缺好逸恶劳捞偏门的人。
东纺工人大多数是女工,上下夜班骑着自行车,要是出点啥事厂里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咱们可以租交通车啊,三班上下时间可以租两辆交通车,在市里设置几个固定站点,在固定时间点,专门接送上下班工人。”
安然眼睛一亮,是啊,她怎么没想到,上辈子这样的企业通勤车还是很多的,跑固定线路,每个月顶多就是补贴点租车费和油钱,以及司机的工资,花不了几个钱。可好处却是多多的,显而易见的,既能方便工人上下班,又能保障工人工作途中的安全,说出去这都是工人福利,也是东纺的面子不是?
还能增强东纺工人集体荣誉感,荣誉感在某些时候就是凝聚力。
“老秦你这脑袋瓜还挺灵。”杨靖给他肩膀上拍了一把,嘿嘿笑着说。
安然也笑,看吧,当初四人小组里出来的都是藏龙卧虎,干啥的都有,而且不干则已,一干都是很能拿出手的。当即,大家就商量出一个具体的汽车租赁方案,具体实施由杨靖负责,秦京河写一份招工计划,具体需要扩充哪些车间,哪些岗位,需要什么样的工人,待遇如何,这都得亲自去到每一个车间考察,安然相信他有这个耐心。
至于孔南风,他本来也是分管财务的副厂长,就做好厂里的大管家,把各项经费保障上,向省厅打招工申请的则是张卫东,由他带着厂办的钱文韬一行人来做文字梳理工作。
安排完工作,安然回到家,整个人并不轻松,甚至还有点焦虑。
活了两辈子,再一次当高考生的家长,可能是后世的氛围宣传让她心有余悸,包文篮这样的性子吧,不像别的孩子,说是今年考不好,明年卷土重来就行的。他就是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一年至关重要。
结果老宋下班回来看见冷锅冷灶,“今儿咱们出去吃?”
安然答非所问:“你说包文篮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老宋看了看他房间的方向,“不行咱们就别管了,让他保送军医大吧。”
他没说的是,如果军医大保送名额拿不到,高考又落榜的话,他就豁出面子,找人帮忙给文篮送部队去。在这个领域干了这么多年,他也有一点资源的。
虽然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但有更好的法子吗?养了这么多年,不是儿子却胜似儿子。
“可他不想当医生,强扭的瓜不甜。”
老宋摸了摸鼻子,忽然想起个事来,“对了,今早接到部委通知,我下礼拜得去海城开会,估计得一个礼拜。”
安然一听松口气,高考是下个月7号,还能赶回来,可下一秒宋致远又说:“结束后可能还要安排我和小萧去一趟日本,做学术交流。”萧若玲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
“去多久?”
“一个月左右。”
安然“啊”一声,怎么这么巧!
“怎么?”
安然苦笑,“我接下来也要去南方特区学习,至少三个月,这可咋整?”两个大人都出去了,留下一个护哥狂魔和一个高考生,这不行啊。
可是双方都是自己所在行业很优秀的人才,这种学习和交流的机会不是谁都能碰上的,要放弃的话机会可惜,不放弃的话,考察和学习是国家级项目,不可能为了一个人改期,毕竟地球不是围着他们两口子转的。
如果不去的话,表面看是自愿放弃升造机会,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可自己比竞争者同行少了这么个提升的机会,以后想要赶上别人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有些领域或许一辈子也赶不上了。
这个时代,所有人昂头向上,想要走在时代前沿就不能停下,哪怕是片刻歇息也不行。你不上,自有别人上,你不努力,别人可不会停下等你。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好吧,安然的烦心事又多了一桩,晚饭也没心思吃,随便吃了半个馒头就只喝了一碗汤。
“妈电话。”小野照例是在电脑跟前鼓捣,电话机就摆在沙发旁的立柜顶上,离她最近。
“谁啊?”
“严奶奶。”
安然忙打起精神,擦了擦手,“婶子?”
“小安啊,吃没饭?没打扰你们吧?”高美兰的声音很温和,但也很疲惫,最近身体不太好,听胡文静说已经在省医院的高干病房住了三天了,安然正打算抽个时间去看看她呢。
“吃了,婶子您吃过没?最近好点没?”
“已经好多了,你们别挂我,我今儿想问问你,听说去南方学习的事了吗?”
原来,这主意是她出的,只不过因为自己身体不好,无力操持,只能交给政府办那边负责。自己提出的项目却无缘操持,她的语气里是少有的惋惜,和一点点不得不服老的惆怅。
“这次去的是经济特区,全国各个省份的优秀人才汇聚深市,预计是深市、珠市和厦市各待一个月,每个省只有五个名额,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希望你……毕竟,机会很难得。”
老人家的谆谆教诲,苦口婆心,让安然那句“文篮要高考”给咽了回去,很明显,老人家对她寄予厚望。
现在的特区,就是以后的经济发展火车头啊,能去学习人家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不算,到时候全国各地精英汇聚一堂,她学到的更多的是人脉和资源,以后想要取得长足发展,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能成为石兰省这五分之一,是安然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机会。她第一次意识到体制内外的区别,平台不一样,能获得的资讯和机会也是完全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民营企业家想要获得这样的机会恐怕还得再等几年,等到民营经济体成为真正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存在时才行。
“好。”安然牙一咬,只能答应。
高美兰的身体确实一年比一年差了,今年任期一满,估计就要退了,虽然京市那边有意让她过去的,但她知道自己身体条件,去到那边气候各方面不适应,过去不仅干不了多少工作,还得拖后腿,作为一辈子的女强人,只能扼腕叹息,选择就在石兰省好好修养吧。毕竟,现在儿子大有可为,她,却不得不服老。
所以,这算是她任内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吧。
相比自己的前途和能获得的东西,安然更想让她放心,满足她卸任前最后一个心愿,以后老了想起这批企业家或者优秀的管理者是在她主政期间送出去的,也是一种安慰。
安然觉着,自己不能辜负老太太对自己的关爱和欣赏。
所以,晚上,安然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全家人。
听说爸妈都要出去学习,小野有点点不放心,爸爸还是去日本,可得保护好自己呀,记得要按时吃一日三餐哟。
至于妈妈,那就不用担心啦,妈妈自理能力超强,只需要劝她少生气就行,毕竟生气可是很伤身体的,“妈记得给我带贝壳回来,要是能带那种大虾就更好了。”
安然:喵喵喵??你都不挽留一下吗?
不,人安文野就差唱千里之外送你离开了。
当然,要说这件事最高兴的非包文篮莫属,他每天被妈妈盯着复习都快被盯死了,“妈你们放心的去吧,我会照顾好妹妹,保证考个你们不敢想的大学。”
安然现在已经对考大学三个字PTSD了,心头就是一紧,“我可警告你啊包文篮,有任何事情咱们都不着急,先把高考过了再说,成吗?”
“成。”
安然还是不放心,“那你答应我,一定会把高考当头等大事对待,再大的事情都必须为高考让步。”
文篮有点不耐烦,“哎呀是是是,我答应,答应还不行吗,你赶紧收拾东西吧,我看书去了,别来打扰我。”
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说走就走的背影,安然当即给包淑英去了个电话,让她无论怎样也要来书城照顾他们三个月,虽然俩孩子的自理能力真的很强,完全能独立生活,可家有考生啊。
今年陈六福医馆的生意更好了,包淑英一个人既收银又抓药根本顾不过来,只能请了好几个工人帮忙,年轻人无论是抓药还是收银都比她上手快,陈六福也心疼她太辛苦,不让她帮忙了……反正她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一口答应。
接下来几天,安然一方面得置办她和老宋出差的行李,另一面还得安排好厂里工作,幸好罗书记修养一段时间后又厚着脸皮出山了,有他坐镇,张卫东随时跟自己保持联系,还有其他三名副厂长都算跟自己是一条战线的,安然倒是放心了。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招工的事儿,光这两个字流传到社会上都能挑动群众敏感的神经,所以必须谨慎对待。幸好以前招工的时候就是他们几人一起筹备的,算是有经验,安然答应去到那边后第一时间把电话号码告诉他们,经常保持联系。
最后一件要准备的事,那就是俩孩子接下来三个月的生活。
安然给包淑英拿了一千块现金,又带着她去厂区和附近菜市场,市区自由市场逛过,路线怎么走,怎么乘坐交通工具都教会了,反正也不需要老太太干啥,家务俩孩子会抢着做,她只需要煮煮一日三餐,管管他们写作业,别乱跑,早上叫起,别睡过头就行。
当然,至于打电话嘛,老太太早就会了,在阳城就是她自个儿拨号打过来的,以后有啥事都能第一时间通知闺女和女婿。
安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去隔壁找石万磊和房平西李小艾,希望他们平时多关照一下孩子们,要是有什么老太太忙不过来的麻烦他们帮衬一下,大家伙忙答应,让她两口子只管放心的去,保证不会让俩孩子掉一根汗毛。
“安阿姨你只管去吧,哥哥和妹妹我来保护,谁敢碰他们一根手指,我石榴第一个不饶。”十四岁的石榴长得就像一棵小白杨,长手长脚。
“石榴姐不行还有我呢阿姨,你还记得我的本事吗?”李忘忧骄傲地说。
看吧,这时候的邻里关系就是这么和谐,和谐到不分彼此,大家就像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姊妹一般。
宋致远先动脚,他走了一个礼拜,石兰省这边的学习团才开始动脚。直到坐上飞机的一瞬间,安然的心也没离开这个小家,尤其是俩孩子,她从没这么不安过。
大概这就是已婚已育妇女的心态吧,只不过她已经算非常非常幸运的,她的孩子衣食无忧,她能托付一群值得信赖的人,还有一个已经可以预见的,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的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