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不怕他不要脸,就怕他还要脸。”
一会儿,安然给严厉安打个电话,收拾好东西,拿着笔记本,自己来到省医院心内科。
安然敲门,里头一阵兵荒马乱,一直等到里头没了声音,宋明远轻咳一声说“进来”,她才进去。
宋明远正躺在安然给他调配来的高干病房里,翘着二郎腿抬着本书,不过封面是倒的,一名护士正在给他整理床铺,脸色通红。
安然恍若未闻,“宋先生,您看您妻子和太太那边,是不是也需要通知一下,毕竟她们都与您有子女……”有的成年,有的还未成年,好大一群孩子呢。
“不用不用,只要我母亲来了就好。”
安然“哦”一声,行,那你就可劲作吧。她也不愿待病房,闻着里面这些乌七八糟的气味,嫌恶心,她走到医院门口,看看天,看看云,想想小天使安文野,心里就无比的舒坦。
终于,被蒙蔽了两辈子的宋致远和秦京河,在此刻找到了他们的父母,他们作为一个“人”的来处。
他心里那个六岁的小男孩会知道,他的爸爸妈妈不是不爱他,他们为这片土地这个国家奉献了自己的青春,他们当初留下他是迫不得已,是错付他人,后来他们曾经尽过最大努力回来找过他,这四十年里也在为没保护好他而自责、痛苦。
宋竹隐和林婉茹,是爱这两个孩子的,安然扪心自问,在那样的条件下,她不一定能有他们思虑得这么周全……只是可惜了,他们那样的家教,那样的光明磊落,又哪里算得到隋懿的贪婪呢?
今天她安然,就要给这四口人讨回一个公道。
正想着,熟悉的吉普车停下,卫东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车上就“哗啦啦”冲下来四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安然只认得其中的隋懿和宋清远,多年不见,她们倒是没多大变化,看穿着和打扮,倒是养尊处优啊……看来宋明远兄弟俩没少孝敬他们。
用着宋林两个家族的钱,真是贻孝大方啊。
生活过得好,隋懿越发趾高气扬,看着这个曾让她吃瘪的“乡下儿媳妇”,想怼又忌惮那年小安留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泼辣了:“老三呢?他怎么没来?”
安然按捺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你儿子没空。”
她要是太客气,隋懿还得怀疑呢,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这利欲熏心的一家子,病房还有两场好戏等着他们呢。
这不,安然带着这一大家子就浩浩荡荡直奔顶层的高干病房,离着一段,安然只用指指宋明远所在的病房门,他们就气冲冲过去。尤其是宋学山,他还要让儿子知道这世上他才是最关心儿子的,比老太婆还关心,那一年就是因为老太婆提出要李代桃僵的时候,还是他想办法去实施的,他们两口子,一个脑袋活,一个胆大心细执行力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没有他们的精密配合,宋家哪来今天的好日子?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要给儿子准备遗嘱的时候,他们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儿子身后的家业。这么多子女里就数老大最聪明,老二只是个跟屁虫,只知道跟在哥哥身后,让往东就往东,让往西就往西,失去了老大,他们不是失去一个儿子,而是失去了整个宋家最大的财富来源。
想想真是心痛啊,他们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家,活脱脱的社会最底层,最穷那几年只能去菜市场捡点最烂最臭的菜叶子回家熬稀粥,喝到满脸菜色喝馊了都舍不得倒掉……要不是隋懿见机行事认识了女校的校长,卖房子典当了两个家庭所有的家当才终于换来一个工作机会,又想办法给他开了一家澡堂子,他们一家子还不知道在哪里讨生活呢。
当然,要说命运的转折,那必须是隋懿认识一个去女校采访的林记者开始。那时候林记者多年轻啊,一身洋装戴个小礼帽,小羊皮靴子珍珠项链和很多他们见都没见过的首饰,那真是王母娘娘七仙女一样的人物啊。
隋懿在她面前简直就是丫鬟都不如啊,宋学山觉着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初见林记者的那一天,感觉皎洁的白月亮出来了,他的妻子被衬托成一只死鱼眼睛。
那个时候林记者刚怀孕,孕吐非常明显,隋懿借着过来人的身份经常给她带点市井小吃,酸酸的话梅啊,开胃的山楂啊,对于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来说,这种从未吃过的市井小吃仿佛给她打开了一道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而她报答隋懿的方式就是跟她做朋友,每次带啥给她都会回馈以价值数十数百倍的金钱或者小首饰,能让隋懿高兴得整晚整晚睡不着。
一个弄堂里最穷的人家出生的姑娘,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跟林记者那样的千金大小姐有接触,更没想到能跟她成为朋友。
可是,隋懿并不满足,越是接触得久了,深入了,她越是能发现她们之间的云泥之别,越是能体会这种跨越阶层的无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捡点从这个大小姐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东西,够她一家子边吃边寻出路了。
而出路就在夏天的某一天,大着肚子的林记者神色平静地告诉她,他们要走了,要回瑞士,以后有机会的话会来看他们,隋懿混了这么多年能一步步改变自己的命运,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她通过不动声色的试探知道这林记者怕是背着日本人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说什么家里长辈生病回去探病,保不准是被日本人追捕想要逃跑呢!
太平洋战场已经传来胜利的号角,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已经成立,日本投降还会远吗?她隋懿会让她走吗?
她忽然就灵机一动,如果自己能成为林记者的“救命恩人”的话,她或许就能彻底改变命运了,到时候林家和宋家还不得好好的感谢她?她“救下”的可不仅仅是林记者一个人,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宋林两个大家族里唯一的继承人啊!
于是,本来可以趁早离开海城,彻底脱身的宋林二人,愣是被隋懿和宋学山设计留下了,错过了最佳离开时机……身份暴露后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一直躲在隋懿家,躲到八个多月的时候早产生下孩子。
本来以为只是一个,偷偷夹带着就能带走,谁知道却是一对双胞胎,成功的几率就更低了。
就在宋林小两口纠结要怎么带着孩子回瑞士的时候,隋懿再次主动提出能帮他们暂时养育孩子,让他们大人先脱身要紧……当然,她打的主意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把宋林两家的继承人掌握在手里,以后不愁好日子过。
旧社会有一种特殊职业叫奶妈,好的优秀的奶妈能让小主人敬她爱她,唯她的命是从,甚至很多时候能左右未来继承人的决定,到时候亲爹亲妈是啥?有她这个从小含辛茹苦养大他们的奶妈重要吗?
一开始,她是打这样的主意,可没多久,小两口一走,她发现这两个孩子一点也不好带,不吃不喝夜夜啼哭还爱生病,不是自个儿孩子,她也不舍得花这么多钱在这两个小崽子身上。
家里生计本就艰难,现在无异于雪上加霜。
本来靠着宋竹隐给的金表和金条能过几年安生日子,谁知道赌狗男人不争气,没几下就把东西给输光了。
再加上宋林二人在海上漂泊一直联系不上,她开始担心这两口子不会是死在海上了吧?那样的话这俩崽子怎么办?她慌忙之下往瑞士写了好几封信,但因为忽略了时局的混乱,书信难通,但她却想不到这么多,她开始怀疑那个所谓的“宋林两大家族”是真实存在的吗?
以己度人,她平时就爱装清高,死要面子高高在上,会不会他们的身世全是林记者瞎编的?这世上哪个女人不虚荣呢?为了虚荣编造身世她隋懿又不是没干过。
如果真这样的话,这不是白养了吗?亏本买卖到底要不要做,她犹豫了。
哭哭哭,小破崽子,你们爹妈都成丧家之犬了还以为你们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吗?赌狗宋学山这时候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又被妻子天天在耳边念叨林记者是个假富家女,他们搞不好要赔本啥的……赌狗赌瘾一上来,干脆随便抱了一个哭得最凶的孩子出去,卖给一对也不认识的外地夫妇,换来几天赌本。
等隋懿知道的时候外地人已经走了,而剩下那个孩子除了哭还是哭,她也受不了了,弄死又没胆,只能先养只小猫小狗似的养着,寻思先等啥时候遇到个没儿子又有钱的冤大头给卖出去……谁知一直到孩子都快满周岁了也没遇到合适的冤大头,那就只能当多养个给他们养老送终的人。
当然,做戏得做全套,她还得多写几封信去瑞士,管他们能不能收到,告诉他们双胞胎病死了,她愧对他们之类的话,以防万一以后有一天他们真能回来,自己能撇干净。
可六年后,收到“噩耗”的宋林两口子,排除万难亲自过来问一问到底双胞胎是怎么死的时候,她又灵机一动,既然都说死了那就坚决不能让他们看见宋致远还活着,有那过好日子的机会为什么不优先照顾自己亲生孩子呢?
于是才有了宋致远六岁那一年的“留学”事件。
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当年那对买孩子的外乡人已经杳无音信,宋致远也慢慢长大,他们的老大老二也在港城和瑞士过上了好日子……可偏偏,老大居然要死了!这怎么能让他们不心痛?痛得都滴血了好吗?
此时,他们怀着沉重的心情,把门“哐当”一声推开,本以为看见的是儿子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样子,他们脑海里已经计划了好几个方案,怎么能让他们打个时间差把遗嘱搞到手的时候……他们揉了揉眼睛。
病床上那白花花的两坨人形一样的肉是什么意思?
他们本该苟延残喘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儿子,怎么会趴在一个女人身上那样那样……
而宋明远在医院里躺了这么多天,又乖乖听医生的医嘱,不敢激动,更不敢碰女人……这让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娶老婆都能娶三个的宋明远怎么受得了呢?尤其是今天的针水打进去以后,身体燥得都能爆炸的时候,自己撩拨了大半个月的小护士就在跟前,他这段时间已经以一副成功港商的形象给她画了很多大饼……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安然出去就忍不住来一发。
好死不死的,正到紧要关头的时候,亲爹妈弟弟妹妹都来了,看着他的大白屁股……你说吧,他能好得了?
在极度兴奋的千钧一发的时候,忽然被这么一吓,原本已经达到最高值的血压再也绷不住,随着剧烈的心跳“唰”一下,蹦到了嗓子眼。
然后,所有人就看见,宋明远的脸色红到要烧起来,两眼一翻,一口热血直接从嘴里喷出来。
“医生,医生,救命啊快救救我儿子,求求你了医生!”隋懿尖叫起来。
安然就站在一旁看戏,看着宋家所有人目眦尽裂,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顶梁柱摇钱树宋老大被推针水,被胸外按压,被新电除颤……隋懿顺着墙根跌坐,祈求上苍看在她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能让老大醒过来。
就差一步了啊,等瑞士那两口子一死,万贯家财就是她的了啊,儿子只要撑着最后一口气,撑到在遗嘱上摁个手印,所有的一切就是她隋懿的了!
然而,上苍并没有听到她的祈求,宋明远本来就是极高危的高血压,这段时间一想到自己被安然摆了一大道,就上火,血压控制得十分不理想,随时有爆表的危险,好死不死又动了欲念,做那种事,极度兴奋加上极度恐惧,心脑血管哪里受得了哟?
脑血管直接就爆了,必须马上推进手术室,能不能抢救过来只能看运气了。
宋家一家子觉着他们的天塌了,他们的大哥这副模样很可能是抢救不过来了,这样的话遗嘱怎么办?哪怕早来一分钟,说不定也能把写好的遗嘱让他按个手印啊,“妈,现在怎么办?”宋清远哭着问。
隋懿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她可是隋懿,能从社会最底层爬到现如今老街坊们羡慕称赞的隋懿,她怎么能轻易认命?
“不怕,我们遗嘱在手,待会儿想办法冲过去,拉着老大的手按个手印,咱们悄悄的别让港城那三个女人知道,先把能搂的搂到手,到时候随便给她们剩点……就说是老大生意做亏了,就剩那么多了……啊痛,谁,谁打我?”
话未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个巴掌,甩得她眼冒金星,自从老大“出息”以后,她还没受过这种气!
“老娘打的就是你,老虔婆!”说话的是一个烫着卷发穿着高跟鞋的时髦女郎,一口普通话流利极了。
可是隋懿和宋清远知道,这不是内地人,这是宋明远的正房老婆,当年在港城娶的,隋懿一点也看不上的能说流利普通话的港女!
“反了天了这,还有敢打婆婆的儿媳妇,这世上还有王法吗?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隋懿想躺地上哭,可是宋明远的老婆一挥手,身后就涌来两个同样打扮的妖精一样的女人,她们身后还有三四个成年子女和五六个高矮不一的小萝卜头。
这,都是宋明远名正言顺的财产继承人啊。
大老婆抢过所谓的“遗嘱”看了一眼,冷笑道:“按照大英帝国的继承法,在没有可生效的遗嘱时,配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子女是第二继承人……你们,我一分也不会给,听清楚了吗老虔婆?”
“凭什么?我们是父母,父母是第三顺位继承人,应该享有百分之……”
宋明远老婆叉腰大笑,另外两房也是哈哈大笑,仿佛没有听过这么让人笑掉大牙的笑话。
“你们,你们什么意思?你们笑什么?”隋懿懵了,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这几个妖精是不是想搞什么鬼,她算过了,据她所知的老大的家业现在至少是两百万级别的,既然拿不到独一份,抢不到先机,那就只能先保住父母那一份,那样即使老婆多孩子多,瓜分后不剩多少了,但也能拿到个二三十万吧?那可是英镑!
普通工人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就百来块钱,二三十万英镑是啥概念?省着点也够他们过好几十年的,要是再扒着老二,把老大的所有生意和资源接手过来,二三十万英镑足够他们商业起飞了!
宋明远老婆们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老虔婆你不会是忘了早在三十五年前为了送你的好儿子出国留学,把他们过继给了你的远房亲戚了吧?那可是有法律文件证明的,你们两个老狗东西算哪门子的‘父母’?”
宋清远都顾不上哭了,瞪着眼睛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轰——”一声,两个老狗东西只觉天旋地转,他们的天不仅塌了,还砸出一个大洞,把他们自己给埋了。
安然冷笑:这只是第一拨而已,要埋还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