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142(1 / 2)

1992年夏天,天气阴,多云。

虽然是周末,但安然还是早早的被一双小手给拍醒了,她动了动酸痛的身子,不想睁眼,也怕睁眼。

可耳边那把奶声奶气的声音并不想如她愿,继续锲而不舍地叫着:“奶奶奶奶奶奶——”

偶尔有几个小口水泡喷她脸上,自己先“咯吱咯吱”笑起来,越笑喷得越多,到后面直接“吧唧”一口亲她脸上,用口水给她洗脸,顺便手闲不住的把枕头、枕巾、小衣服小袜子、眼镜盒往地下扔。

地板都快被砸出几个大坑来了,安然不得不睁开眼睛,“小王八蛋,你咋这么欠呢?”手搞搞抬起放他屁股上,又没舍得用力打,在心里无数遍说要是你爹老娘直接能给他打开花来,还是分好几瓣那种。

小包子一张脸白白胖胖的,圆溜溜的嘴巴,圆溜溜的鼻头,唯独眼睛细长而单,还有点三角形,跟他爸一模一样。

看着这双与脸型和性格极为不相符的冷酷小眼睛,安然就仿佛回到二十年前,刚见到铁蛋的那一天,那双警惕的小眼睛瞪着她,就因为她成了他姥姥的拖油瓶……这一瞪,就瞪二十年了啊。

安然有时候都不敢相信时间居然过得如此之快,当年的人和事仿佛还恍如昨日,还在脑海里清晰得不得了,可一看日历,今年是1992年,不是1972年。

“奶奶奶奶奶奶——”小包子不满意奶奶的分神,继续嗷嗷叫。

“起了起了,别嗷了,你爷爷呢?”

“上班班,买菜菜,肉肉,蛋蛋……”得吧,越说口水越多了,即将三岁的小包子,早早就跟着大人吃东西了,因为廖星月奶水不好,母乳吃到五个月去上班就没了,只能靠奶粉和各种糊糊添补。

那时候安然上班想的都是怎么给他补充营养,怎么给他养得白白胖胖的,现在倒好,比同龄孩子白胖高大,大院里第一次见他的人都说:“五岁了吧?咋还没上幼儿园呢?”

安然简直哭笑不得,偏他还乐得屁颠屁颠的跟人唠嗑,能从他出生讲起,只要对面的老太太(阿姨伯娘老爷爷)不打断他,他能从天亮讲到天黑,中途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不撒尿。

安然真是服了,她怎么说也算养过俩孩子的人了,但像这么能嘚吧嘚吧的还是第一次,白天他一个人得吧,把保姆阿姨闲得打瞌睡,晚上爷爷奶奶下班他继续得吧,不得吧到晚上十点钟不睡觉。

一开始老宋也教训,好话歹话说尽,威逼利诱用尽,也打啊,可没用,他那张嘴巴就跟闭不严一样,不说话就难受得慌,到后来老宋也妥协了,总不能真像威胁他的话里说的一样给扔出去吧?老两口学会了在他的嘚吧嘚吧声里入睡。

别说,睡得还挺香甜。

小包子自己一个人得吧累了,在爷爷奶奶的鼾声里也终于有了睡意,自己吭哧吭哧挤进爷爷奶奶中间,先把爷爷奶奶的被子盖好,再把自己的盖好,掖严实,亲一口奶奶,睡觉觉。

你看看,这名义上是爷爷奶奶照顾他,其实却是他照顾爷爷奶奶喂,命苦哟。

可等他妈妈培训回来,想要接回去他又死都不去,一个劲说603才是自己的家,自己是奶奶生的,更别说贺林华两口子想把他接回阳城去住几天,那比杀猪还难。

廖星月因为刚入职没多久就生孩子,所以他刚五个月立马就回学校上班,新教师嘛,也忙,要培训要开会还要锻炼提高自己的专业技能,压根没时间带他。留一个保姆陪着,只管吃管睡,其他的怎么可能有亲人耐心?

安然实在是看不过意,总觉着文篮不在,留一个女人拉扯孩子,她不能委屈了儿媳妇,就自告奋勇把孩子接过来带了。请一个保姆帮着打配合,其实也就每天下班后累一会儿,对吧?

谁知道这小子养着养着就不愿回去了,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奶奶”是“妈妈”的意思,别的小朋友说自己妈妈怎么着怎么着,他就说自己奶奶怎么着,一直以为自己是奶奶生的,因为生了他,所以奶□□发都掉了很多,每天早上梳头都要说地上全是她的头发,他还一个人偷着哭哭呢。还说以后他要跟奶奶结婚,要给奶奶买新裙子穿,买金戒指戴。

安然骂他:你可得了吧,你爸当年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老娘好几年没见他了,只知道人是活着的,但具体在哪儿却不知道,别说以前哄她开心时承诺的新裙子新皮鞋,连个破麻袋都没见过他的。

可一想,自己是大人,知道文篮出去干嘛,可小包子都快三岁了还没见过爹呢,又怪心疼,可把安然一颗心都给暖没了,再多的苦也想不起了,就当是多养一个孩子吧,反正自己也才三十几岁,对吧?

当然,那个时候才三十几,现在嘛,已经在吃四十一的饭了,安然既要忙工作的事,回来还得伺候这小祖宗,压根没时间数今天又掉了几根头发。

尤其是最近吧,有个推销员居然给牵上新加坡的线,说他的姨妈嫁在新加坡,在那边办学校,现在紧需一批小学生校服,给的价格很高,而且能一口气付全款,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快,设计图纸已经寄过来了,让厂里先做着样品,她马上就能飞回来,到时候看了样品如果满意的话立马就要规模化生产,每个年级有四百名学生,六个年级就是2400套,当然人家是春夏一套,秋冬一套,相当于是4800套。

量倒是不大不小,关键这是新加坡来的订单啊,安然这几年都忙着开拓国内市场,东风服装厂已经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服装品牌,不敢说一半吧,但至少目前国内三分之一的市场都是他们的。

钱和名都有了,安然就有点惆怅,是不是啥时候给往外扩扩,走国际化道路。

当然,这个打算她一直有,公婆在国外的家族事业本来也有这方面的,正准备给安然牵线搭桥呢,那边一个旁支的侄儿就闹意见,想要分出去单干并且准备把服装业务这一块带走……摆明了钱可以不分,但必须把人带走,不想再继续给两老这些义子真儿媳们做嫁衣。

安然也不是能心安理得吃下软饭的人,以前是不知道公婆处境也就罢了,现在嘛,她肯定不会让他们为难,铆足了劲想要自己开拓国外市场呢。现在咱们国家还没加入世贸组织,出口确实很难做,所以经济想要腾飞基本全靠内需拉动。

但安然从来不怕困难,她准备退而求其次,欧美市场做不了,那就做亚洲邻国的呗,上辈子她也没少做这些小国家的生意。不过产品质量不一样,价格定位也不一样,现在的东风服装厂质量过硬,那么低的价格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只能考虑稍微高端一点的市场,这次的新加坡不就是一个转型吗?

安然想着这些事,把买回来的菜放厨房,看见楼底下保姆正带着小包子跟别的小朋友玩,也就放心了。这个周末到底吃个啥比较好呢?待会儿星月要过来,她爱吃饺子,蘸着酱油能吃十几个呢,可到底包什么馅儿的,安然还没想好。

正纠结着,忽然楼底下传来小包子的“奶奶”夺命连环call,“咋啦咋啦?”

头一伸出去,就见大门口站着两个年轻人。男的快一米八五的个子,高高瘦瘦,剑眉星目,一身正气,女的扎着个高高的马尾,也快一米七二的样子,白衬衫牛仔裤运动鞋,一张脸虽然啥也没擦没画,但看着就是五官精致,容光焕发,老远的就喊:“小安姐姐我回来啦!”

安然的眼泪直接没忍住,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往山上喊:“老宋,老宋你闺女回来了。”

当然,实验室已经搬到山背后的三公里以外了,他肯定听不见,最近这老头子耳朵有点背了,你跟他正常说话他听不见,可你要是大点声,人家就委屈扒拉地说:你怎么吼我,我又没聋。

安然赶紧进屋打电话,把这好消息告诉他。

“妈这小破孩就是我哥的小包子吧?他一眼就认出我来,指着我嗷嗷叫呢。”安文野牵着包子的手,捏了捏。

安然背过身擦眼泪,“他每天看你们照片呢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又没啥变化。”那张全家福一直放在电视机旁,包子天天指着认爷爷奶奶爸爸姑姑呢。

“哎呀妈,我可想死你了。”小野一把抱住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安然,亲了亲她头顶,深吸一口气,“妈身上真香。”

安然还是继续掉眼泪,可能是年纪大了,泪窝子浅了吧唧的,一听见这把甜甜的声音,她心里有一个很软很软的地方就被戳到一样,不疼,就是酸,就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三年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她哽咽着说。

小野忙搂搂抱抱拍拍,“怎么可能,我就是忘了数学忘了计算机也不可能忘了我最亲爱的妈妈。”她也有点想哭了呢,这三年虽然经常打电话,但爸爸妈妈怎么可能是光听声音就够的呢?

母女俩抱着呜咽,十分钟后门口进来一个头发半白的戴眼镜的清瘦大叔,“回来了?看你,一回来就把你妈惹哭。”

小野跑过来,也抱住他,“爸爸,你的小猫猫回来啦。”

老宋眼眶泛红,正要说话,小包子忽然奶声奶气说:“哈哈哈,爷爷哭鼻子啦哈哈哈!”还撒丫子跑到隔壁大张旗鼓的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爷爷哭鼻子,真的是……要多气人就有多气人,安然一把捞回来,照着屁股就揍。

小白眼狼小败家玩意儿,知道啥叫家丑不外扬不?继上次的差点把你爷爷奶奶存折藏哪儿告诉别人之后,这次你都开始卖家丑了是吧?这要是来个间谍,你不仅抓不着还能给人带路呢是吧?

明明你爸你妈你姑都不笨,从小就嘴紧,知道啥该说啥不该说,咋到你这儿就漏气儿呢?

小包子破天荒的被揍哭了,安然也不许谁哄他,就跟小野说话呢。

于是,门口就剩严斐和小包子站着,大眼瞪小眼,对,他们都是这家里的外人,最外层最边缘那种。

安文野这次回国是彻底回来了,学位证毕业证都拿到了,毕业典礼也搞完了,甚至连工作都拿到了。

港城大学邀请她回校任教,姚老这两年身体不好,已经回书城荣养了,她一过去就接姚老的班,可以教数学,也可以教计算机,随便她选,光人才引进的条件就非常丰厚,房子车子和高薪,都为她准备好了。

安然和老宋一听,却不怎么开心,港城啊,那也太远了,说实话他们现在已经有点接受不了孩子离他们太远了,一生人就这么俩孩子,一个不知道在哪个国家的天上或者海上飘着,一个还要去港城,别的不说,现在还算异国呢,想要见个面都得出(回)国……不得劲。

但老两口都是很理智那种人,即使心里再不得劲,再怎么郁闷,也不会说出来困扰孩子,她能飞,就尽情的去吧,飞再远再高他们都在后面看着。更何况安文野现在是高精尖人才,去那边说不定也是姚老和上层的建议,肩负着这个关键时期的重要使命。

这么一想,为国家贡献了一辈子的老宋,倒是昂扬起斗志,正色道:“去,只管去,好好完成任务,家里不需要你操心。”

安然咽了口唾沫,她只能做到支持她去,但鼓励的话她作为母亲是说不出来的,因为她就是想跟自己的孩子在一起,说不出她不需要她,不用思念她的话,那是口是心非。

三口人说了好一会儿,小包子早都不哭了,也站得腿都酸了,巴拉在严斐大腿上,可怜巴巴地问:“奶奶,你的气生完了吗?”

安文野这才想起来一直站在门口的男人,“爸妈,我还没给你们正式介绍过呢,这是我的男朋友严斐。”

安然其实一看他们站在大门口十指紧握的样子就知道了,虽然会有点点失落,但还在接受范围内,老宋的脸就非常之臭了,“你才几岁,什么男朋友。”

小野偷偷跟妈妈挤眼睛,“哎呀爸爸,是你给我打电话说成年了能谈恋爱了,我才答应他的苦苦追求,是吧?”

老宋一噎,哼哧哼哧难受半天,“那……那也不能就……”我的小猫猫你才二十岁啊。

安然憋笑,赶紧把严斐叫过来,问他工作的事,说是先在外交部锻炼几年,以后估计会外派到M国或者F国,因为他主修的就是这两个国家的经济政治历史和语言,安然倒是很开心,比自己想象得好多了,这个小伙子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都很会争取。

一想到接下来他们一个在港城,一个在京市,相隔几千公里,安然心里也就觉着还行吧,反正自己跟闺女异国,他们恋爱也得异国,心里是不是就舒服一点点了呢?

不然,她真怕自己会嫉妒严斐。

因为两个孩子都回来,也都知道他们处对象了,所以严家三个大家长当天晚上就过来吃饭,氛围一开始其实挺好的,后来说着说着说到要给他们定亲,还兴致勃勃提起哪里拍婚纱照哪里订酒席,要吃几个菜啥的,老宋的脸色就很不好看,连高美兰的面子他都不愿卖。“我闺女才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