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诚洗漱好后进来,丫环重又沏了一壶新茶端上。黄师木得知紫檀堂的木料都是由晓诚采购,向他问起当下江南木料市场上比较常见的家具用材情况。晓诚心里明白黄师木这并不是在考自己,而是要了解江南家具木料种类及来源情况。晓诚答道:“如今江南木料市场名贵硬木虽说以紫檀、黄花梨为主,但鸡翅木、铁力木由于价格便宜,加上木料宽直,出材率高,还是占了市场交易量的六成以上。这些木料都是从广州港转运而来的,同时还有南洋一带的黑檀和乌纹木,这两种材质比起鸡翅木来还要好一些,可要是同紫檀、黄花梨比,材质细密和油性都略有逊色。也许是紫檀、黄花梨这两种木料先入为主,加上神秘高贵的紫色和富贵的黄色都是人们所喜爱的颜色,所以一直是高端家具用材的不二之选。紫檀价格是黄花梨的二倍多,四斤紫檀木的价值相当于十斤黄花梨,目前在江南还主要是皇室宗亲、达官显贵及富商大户人家所使用,属于顶级的高端消费,平民百姓则不敢问津。黄花梨纹理漂亮、色泽柔和,有淡香味,深得文人雅士喜爱,在江南被称作文木。由于价格适中,制作的家具简洁明快,符合江南文人的审美观,为文人雅士和一些追风附雅的官员青睐。个别的小件家具也能让那些中层收入的家庭所接受,黄花梨木料在江南需求要远高于紫檀。
除了上面说的从海外运来硬木之外,本地自产材榉木也很不错,为江南所特有。木材坚密,色调柔和,木纹漂亮;虽不及鸡翅木、铁力木,但比起其它普通杂木要好很多,在木料市场上排名属于中上水平,尽管不算名贵,可在江南十分普及,有‘无榉不成器’之说,很多木坊都制作榉木家具,深受寻常百姓人家喜爱。”
黄师木听了晓诚的一番介绍,对苏州木料市场有了大致的了解。他想起院子里的紫檀千工床来,就问苏诚:“‘千工床’最早是何时在江南出现的,有几种款式?”蒯苏诚一听笑道:“要不是兄弟说起来,我还正想要问你呢。这床原本是我家祖传架子床中的一款,到我父亲这里又进行了改进,但也没有现在这么大。我是在父亲改进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前厅部分,这就使得整个空间加大了很多。虽说图纸到我这里也有些年了,可却一直没有制成成品家具。你知道:苏作家具工艺一向是‘惜木如金’,用料精打细算,只因此床体积过大,如一间小屋,不仅木料消耗很大,花费工时也长。虽说江南经济发达,富豪财主也多,可真能用得起这床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要说这床的制作,也是十分偶然。
晓诚有位朋友叫靳蜀桢,四川人,长年贩运金丝楠木。这些年太平安定,江南经济发展很好,对上等木料的需求也多了起来。他抓住了这一时机,又有便利条件,所以赚了个盆满钵满。如今他人在江南也习惯了,不思故里,在苏州又娶了一房小妾;当时许诺要用金丝楠给她建一座房子,后来一想也不合规矩,怕逾制惹出麻烦来,就找我来想办法。我根据父亲改进过的厰厅架子床图纸样式,稍加大了尺寸,增加了使用功能,最后设计出新款并画出图纸。贞慧看了又帮我提了些意见,我又做了改进,最后做来一张‘金丝楠木厰厅床’。门是直门,也没进行任何雕饰,要说这金丝楠木也真不错,床做成后,摆放在那里特别惹眼,大气磅礴、金璧辉煌。靳蜀桢看了非常满意,小妾也很喜欢,最后还多给了五两银子。
本城做瓷器生意的沈掌柜和靳蜀桢素日交好,听说他家定做了一款超大新床,沈老爷携夫人一同来家中观赏。这沈夫人一看就相中了,夫妻两人都特别喜欢,就为其即将出嫁的女儿也订做了一张,要求全部采用紫檀木料。这一张床仅紫檀木料的成本也要白银五百两,再加上人工,可想而知,这岂是一般家庭所能承受得起。如今我也只做了这一张,严格上说,靳蜀桢那张金丝楠的还算不上千工床,只能说是加大了的架子床。如今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加上兄弟在京城给皇宫做的那一张,也只有两件。”蒯苏诚说罢,三人都笑了起来。
黄师木说:“虽说眼下京城也只有一张,但我知道,早有人买通了宫里太监将图纸画出,已有人在仿制了。但是你知道,这种床特别耗费工时,待成品床做出来也总要在明年春节后吧。”蒯苏诚听了大笑起来,补充说:“花梨轩的魏宏时听说我这里做出后,也设计出一款,目前还在制作中,其款式结构肯定是大同小异。”
黄师木听了心有所感,作为同行,他知道紫檀的稀缺和金贵,在京城正阳门大街一座小型四合院,南北各三大间房和两侧厢房,所值也不过一百两银子,这一张床的价值,抵得上京城的几套房子了。在京城,成手工匠忙活一天,工钱纹银八分,十天也赚不到一两白银,这张床六个成手工匠,每天干四个时辰的活,最快也得要半年的时间才能完成。这床的人工费就要一百五十两银子,若非皇亲宗室、权贵富豪之家,谁能用得起如此样奢华的床。
从此,“千工拔步床”从苏州城开始,在江南一带渐渐流行开来,而在北方,则远不及江南那样盛行。这是因为北京的气候原因,无论是多么有钱的人家,冬天也还是以火炕为主,而床大都成为摆设。后人经过改进,将拔步床分成两类:一类是廊柱式、一类是围廊式。前者是拔步床早期的形态,后者是定型后的拔步床。拔步床在设计上体现了生活中的细致,床前的浅廊有桌柜,内置马桶,晚上起夜都不用出这张床就能方便;另一侧放梳妆台,洗脸梳妆可以在床内进行,非常享受。能将“千工拔步床”做卧具使用,成为一种财富和地位的象征,体现出富贵奢华和极致享乐的生活方式。
就在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谈兴正浓时,丫环前来告知:酒菜已经上桌,夫人请入席。
他们这才停止了谈话,丫环端了盆水,三人净了手即入席开宴。
明代家具在是在继承宋、元宫廷家具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一时期是我国古代家具发展最兴盛的一个时期。最早始于永乐、宣德,到了嘉靖、隆庆时得到了进一步提升。随着生活的太平安定和江南经济的繁荣发展,那些生活富裕起来的城市居民对家居环境装饰和家具陈设有了更高的要求。海南黄花梨作为硬木家具用材最早在江南一带开始出现,而从南洋诸国贸易交流中流入的紫檀等名贵硬木随后跟进,从原材料上提升了家具的品位。尤其是在苏州、南京、扬州这些重要城市,由于有着一定数量高层消费人群支持,使得硬木家具的市场需求加大。由紫檀和黄花梨制成的高端硬木家具逐渐在市场中占有一定的地位,并成为时尚主流。皇室宗亲和豪门权贵,他们新建成的高宅大院,都需要新颖别致的家具来装饰美化,上层社会对家具的审美需求反过来刺激了家具生产工艺的发展。更有一些文人雅士也热衷于参与家具的创新设计与制作,由于他们的加入,使得家具款式更加新颖时尚而具艺术美感,影响范围也越来越广。这些名贵硬木家具不仅有生活实用功能,还兼具审美鉴赏及收藏。这些因素综合到一起,使得家具工艺进入快速发展时期并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创造了灿烂的物质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