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一放亮,贞慧和紫清两人都早早起床,在各自的房间忙着对镜梳妆、傅粉画眉。黄师木也沉浸在这天降的大喜之中。高兴之余,心中暗思:虽说是结拜大哥,在这里如在自己家里一样,只是这天大的人情,恐难报万一。哥哥出自江南名家旺族,富甲一方,虽说不缺银子,可亲兄弟在钱财上也还是要分清彼此,人情也不能不还;受人点滴之恩还思涌泉相报,何况这莫大之恩。人不分贫富贵贱都有人情往来,上至当朝宰辅下至平民百姓也莫不如此。母亲的教诲言犹在耳,可自己身处异地他乡,身单力薄,如今就是想还也没这个能力。这次南下,还肩负着朝廷使命,一想到这,黄师木心里就有了负担。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事无大小,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可如今还真想不出有效的方法来,于是,刚才兴奋激动的心情也渐渐消褪,一时千思万绪涌上心头。
早饭用罢,这边就开始忙了起来,贞慧、紫清二人乘轿前行,晓诚带着家人担着齐整的八担彩礼紧随其后,出得门来,从街前走过,引来路人羡慕的神情。有人猜测道,这应该是蒯家的二老爷要娶新娘子了吧。
晓诚走在前面同时又要照应着身后的挑担人,而挑夫们挑着担子也尽力走出了齐整的队形。扁担缠绕着红绸子,礼物和箱子上也全都用大红绸子打着十字结,场面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气氛。转了个弯后上了石桥,就看到了左侧那棵三百多年树龄的香樟古树。两位夫人的轿子先到院门,家人进去通报,刘天石带人出来迎接。原来刘天石知道今天男方要来过彩礼,担心父亲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就一大早赶过来帮忙。晓诚带着这些人有顺序的进入院内,虽然院子够大,由于人多还是显得有些拥挤。贞慧把礼单交到刘子清手上,刘子清转手交给天石。紫清跟在贞慧身后,刘子清请二人到厅堂上坐,家人奉上香茶。晓诚在院子里和刘天石交接彩礼;彩礼很丰盛,在当时的苏州也是不多见。若以江南之富,苏州城内皇亲贵戚及州府官员,豪门之家多如过江之鲫,要说夸财斗富之徒也是有的。而蒯苏诚用意颇深,一是不能让刘家失了面子,委屈刘小姐;二来又不能让人感到以财压人,要保持这种平衡也是费了番脑筋,这也是他为人精细之处。这样安排得恰到好处,让刘家人上下都很满意。如今,女儿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刘子清终于放下了心中那一份牵挂。双方互相说着祝福的吉祥话,新竹拿来仙枝的鞋样,紫清接过来收好。按当时习俗,礼节也一项接一项有序进行着,半个时辰过后,贞慧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告辞,率众人回去。刘天石让晓燕带着几个妇女随贞慧、紫清来到梅亭新宅,一起商讨进行婚房布置事项。
这边苏诚与黄师木已先来到了新宅。蒯苏诚仔细查看着各房间的装饰。中堂是一张紫檀大长条案,两侧各一只高几花架,架上摆放兰花。前面一对太师椅和一张八仙方桌,两侧各四张圈椅整齐排开。再看卧室,整齐一色的紫檀家具,顿显高贵华丽;宽大的紫檀架子床上叠放着整齐的七彩绸缎被褥,枕头上绣着“鸳鸯戏水”“龙凤呈祥”图案。七尺五高的紫檀顶箱柜全用红绸环绕一周,最后打成的红花结垂在门中间。床边一张梳妆台及一只淑女凳,另一侧是两只官帽椅,中间一张茶桌。苏诚环绕着走过,又去其它房间查看用品摆放情况,看了一遍后觉得并无不妥之处。他高兴的对黄师木说:“兄弟你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时间上还来得及。”
黄师木满是歉意地说:“哥哥把这房间布置得如此奢华,皇宫亦不过如此,这让兄弟怎么能消受得起啊。”说着话,贞慧、紫清、晓诚带着仙枝嫂子和几名妇女过来布置婚房。她们看到这样豪华的场景,都有些惊讶,看看这,瞅瞅那,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两天后,迎亲的吉时来到。古往今来,人们视婚姻为男女百年和好,对婚嫁的场面和仪式都极为重视。当时习俗,一般以男方骑马为多;黄师木不愿太过招摇,事先和苏诚商量好要换种方式,苏诚说乘轿亦可。这也考虑到了黄师木目前的身份,不宜过于张扬,因此也没有通知朋友,只限于小范围内的亲友圈中。由此出现了在当时并不多见的场面,两顶大红楠木花轿,前后随行,后面跟着的是迎亲的人群,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了刘府,此时,院内院外已是人声鼎沸,比肩接踵。
刘仙枝在小玉的服侍下早已穿戴整齐,妆扮停当。她环顾了一眼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房间和家具器物,思绪万千。如今要离开这熟悉的一切,心里难免有些不舍。她坐在黄花梨绣墩上微闭着双眼,待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再起身。她出门朝父亲望去,只这一眼,就让她泪水夺眶而出。坐在桌前的父亲华发顿生,似乎一下子衰老了许多,背也不那么直了。刘子清看着女儿流泪,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眼中坚定的目光告诉她:你放心,我一切都好。
仙枝朝晓燕嫂子点了点头,晓燕将红盖头罩在她头上,新竹牵着她的手走出中堂门。这边紫清早迎了过来,新竹将仙枝的手放在紫清的手里,郑重地说:“仙枝妹妹就交给你了,我只这一个妹妹,切莫让她为难。”紫清接过仙枝的手,回道:“嫂子放心好了,仙枝就是我的亲妹妹,一点委屈也不会让她受的。”小玉作为侍候小姐的陪嫁丫环也穿戴得整整齐齐,打扮得漂漂亮亮,一身粉红的新衣,跟在仙枝身后。新人上了花轿,吹打乐声又响了起来。人们并没有按原路而返,而是沿着东面采荷路绕了个圈子而回,取生活幸福圆满之意。大凡苏州的佳日吉时,婚庆嫁娶之事必然不少,彼此也会遇到娶亲的队伍,大家也不以为怪,认为这样会更加喜庆,有喜上加喜之意。
转了一圈后,迎亲的队伍回到梅亭婚庆新房,在司仪主持下,二人拜过天地后,又夫妻互拜。仙枝蒙着盖头没有看到,黄师木是深鞠一躬,头弯得比她还要低。在大家的祝福声中,黄师木牵着仙枝的手入了洞房,这边的宴席也正式开始。
正是:
短短人生一照面,前世多少香火炎。
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
蒯家为江南大户人家,紫檀堂为江南第一家具名木坊,生意上的朋友自然很多,虽然没有通知亲戚朋友,只是家中这些人加上送亲的人,院子里也还是摆了八桌酒席。黄师木出来敬酒,虽说他是新郎官,可由于他来的时间短,和大家彼此还不是太熟悉的缘故,亲人们也没怎么为难他。若是晓诚结婚,大家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了,洞房一定是要闹的。苏诚示意了一下黄师木,是让他进洞房陪新娘。黄师木脸一红,感激的看了兄长一眼,正要回新房去,这边紫清开起了玩笑说:“真是春宵一刻值千斤,片刻也不能担搁的,快快进去吧,新娘子等急了。”贞慧瞋她道:“看你,也没个正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