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听克洛瓦尔说这船上有淋浴间,应该不会有假。扬陆船会载着旅客航行一天一夜,有时候甚至会航行多天。这种船上要是没有洗浴设备,旅客们恐怕会投诉吧。而且多亏亚空间技术的发达,把净水储存在船内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这些客船出发之前载满足够饮用和洗浴的净水,也是常识了。
现在也只是中午十一点左右,这种时间自然不会有人过来洗澡,除了伊莱恩这只浑身汗臭的狮子。他也没有多想,拧开水阀脱下衣衫就开始洗了起来,清凉的净水从莲蓬头上有节奏地落下,润湿着他的身体。那股汗味和粘腻的感觉也顺着清水一起往下流走,让他那身雪白的短毛逐渐恢复了应有的清爽。
兽人的汗液和人类不同,油脂成分很少,基本只有水分。所以即使伊莱恩不使用沐浴液或者肥皂来清洗身体,只用水冲身子,也不见得会脏或粘腻到哪里去。可是伊莱恩想起自己之前差点就被邓格拉尔领主侵犯——而且很有可能在他不省人事时就被侵犯过了——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脏。他于是把淋浴间里的沐浴液取来,使劲往自己身上涂,特别是,往下身涂。他只希望这能让自己稍微干净一点。
但这是……何等肮脏的身体。他自惭形秽。他的肮脏已经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情了,以前为了旅费也身不由己做过,让自己不齿的事情。这样肮脏的他,居然还能毫不在乎地和那纯洁无邪的孩子做朋友,陪那孩子玩吗?他的[真实]要是被知道了的话,恐怕只会被厌恶吧?
伊莱恩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任由冰冷的水从天降下,淋在满布泡沫的他的身上。
还是不要去见那孩子比较好?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那个孩子扯上关系的。那被称为[王子]的小孩,不知道是法兰西四个王国哪一个王国的王子。但从那群圣百合骑士的反应看来,克洛瓦尔说不定就是奥尔良王国的王子殿下。圣百合骑士团本来就宣誓效忠于奥尔良王。
那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奥尔良王国?
在历史上,那个被另外两个王国吞并了的,奥尔良王国?
伊莱恩瞪大眼,突然想到了什么。
如果现在的历史流向和九百年后异世界的历史流向完全一致的话,奥尔良王国在几年时间里就会灭亡,被巴黎王国和苏瓦松王国吞并。那孩子——克洛瓦尔——马上就会成为亡国的王子。奥尔良王国的三个王子,克洛多梅尔王的孩子们,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被处死。不是现在,却确实地在未来的某天。
等待克洛瓦尔的是必然而沉重的死,毫无名誉的死——像野狗一样,被他的叔父,[疯子]克洛蒂尔处死。
伊莱恩全身不禁颤抖起来。
这也太残酷了。太过分了。那样可爱和懂事的小孩,居然因为自己的出身,必须承受如此黑暗的未来。
然后……重合了!
此时伊莱恩脑海里闪过的是雷欧,是他自己,是索里斯王国曾经的遭遇。
曾经美好的王国被毁灭,亡国之民受尽欺凌。软弱善良之人落难,而手执霸权的恶人得逞。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他捏紧了拳头。愤恨,却在哭泣。真的要让这种悲惨的历史,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但是他为什么要在乎?那只是个人类而已,一个陌生人而已。伊莱恩和那个小鬼相识,不过是十几分钟的时间啊?
即使他在乎,他又能做什么?历史的流向不会因为他而简单改变。难道他还得飞奔过去巴黎和苏瓦松,把试图毁灭奥尔良的巴黎王希尔德贝尔特一世、苏瓦松王克洛泰尔一世,全都杀掉?想想都觉得不现实!
——为了那个孩子,他到底能做什么?
伊莱恩强迫症般地把身体清洗得一点污垢都不剩,然后换上干净而宽松的短袖衣裤,试着去找克洛瓦尔的包厢。实际上那包厢并不难找,因为这艘船的规模本就不大,头等舱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他只要靠近,就能远远看见两名圣百合骑士全副武装地守在包厢门口。
"你总算来了,王子殿下在等着你呢。"女骑士兰蔻看了伊莱恩一眼,"但是进去之前先搜身。很抱歉你不能带武器进去。"
伊莱恩也没有多说什么,把佩剑和战术腰带都摘下,递到那名女骑士手中。他又接受了圣百合骑士丽娜的搜身,然后才被允许进入包厢。
"你来啦,大哥哥?"小王子自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还在那里乐呵呵地笑着,无忧无虑:"咱们玩什么好呢?扑克牌?"
"什么都、都可以啦。"伊莱恩露出苦涩又温柔的笑容,在桌子前坐下,与克洛瓦尔面对面地坐着:"如果我赢了的话,你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嗯?可以啊,什么愿望都可以,只要我做得到。"那孩子还不知道伊莱恩的真正想法,而且谁会在乎呢,一个小孩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有限,哪怕他是王子。
"那、那么,我们开始吧。"伊莱恩从桌子上取来那副扑克牌,开始洗牌。
十分钟后。
"我认输,认输啦。"小王子五体投地般趴在桌子上:"天,大哥哥玩扑克牌好强啊,感觉根本没有赢你的可能嘛!为什么我自己洗牌还偷偷换了张牌,还是赢不了你啊?"
"所以你刚才果、果然出千了……"伊莱恩有点不高兴地说。
"抱歉啦!只是一次嘛!下次不会啦,我保证!"
伊莱恩叹了口气:"总、总之你投降就好……"
"投降啦,彻底地。"克洛瓦尔爬起来说:"我记住这个教训了。以后都不要跟伊莱恩大哥哥玩扑克,不可能赢的。可是愿赌服输,来说说你的愿望吧,希望那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嗯……"白狮人少年看了一眼在场的数名圣百合骑士:"这个……我想和你单、单独谈谈。"
"好啊。"小王子转而对那群女骑士说:"你们都出去。不准偷听。"
"可是王子殿下,这也太危险了!和这种不明来历的人共处一室,还没有我们保护……"
"大哥哥要害我的话刚才就害了,他根本没必要从刺客手中救下我。"克洛瓦尔道:"总之你们出去。一下下就好。有什么事我会大喊的,不用担心。"
"那…好吧……"女骑士们无法违抗王子的命令,只能招办,一一离开了包厢。
"那、那么,克洛瓦尔,我的愿望是——"等其他人走后,伊莱恩继续说:"我希望你离、离开法兰西,到大不列颠避难。我会跟、跟亚瑟王谈妥这件事的,让大不列颠国王保证你的安全。总、总之你不能继续留在法兰西了,很抱歉,但是奥尔良王国很、很快就会灭亡,如果你还留在这里的话,等待你的只、只有一死。我不想看到你死。我,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