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中午之后,一场雷雨使本来酷热难当的北京城迅速消暑,甚至都让人觉着闻到了秋天的气味。这对广大民众来说,自然是一件大好事,之前半个多月的炎炎盛夏,让物资条件极其匮乏的平民们吃够了苦头,听说每日化人厂里都能添上几具尸体。对底层的官吏兵卒来说,这当然也是个好消息,不然你以为那些尸体是谁发现,又是谁按照规制给送过去的几百年前的大明朝,早就有了一整套完整的防疫措施,像盛夏这样容易生出疫病来的时节,官府自然是格外重视。或许放到别处衙门未必会当回子事,可这儿是北京城,是天子脚下,一切自然就不同了。不过,天气由热转凉的影响也就到此为止了,对真正的大人们来说,这等小人的生存好坏,真不必太过在意。相比于气候的变化,还是朝中突然而起的这场惊变更能夺人眼球,让人花更多心思去琢磨啊。定国公府,当今的定国公徐光祚正悠闲地坐在临水的亭阁中,前方是从南方来的昆曲班子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两边还有丫鬟打着扇,把轻柔的凉风缓缓送到国公爷的身上。身旁,还有一个娇俏可人的奴婢,把一颗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钱财才运来的岭南荔枝小心剥去了壳和外衣,在国公爷想要吃时,总能及时送到他嘴边。而在他对面立着的,是个面容沉稳的中年人,正细细地将这几日里京城的种种变故一一道来。这位明面上只是定国公府的二管事,平日里甚至都不怎么插手府里的各项事务。但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叫姜云浩的男子乃是国公最信任器重的心腹智囊,出了任何事,徐光祚第一个找来商量的,必然是他。同时,他也掌管着国公府对外的消息,一切朝野间的风吹草动,都由他掌握后,报与已经年迈,很少出门的国公爷知道。在姜云浩把已经明确的消息尽数道出后,徐光祚轻轻闭上了眼睛。就这一个动作,身边的婢女稍稍离远,不敢大声呼吸,两边打扇的,也跟着停下,就连远处戏台上,那些戏子们,居然也都同时顿住,就跟在这一刹那真被按了暂停键一般。闭目凝神,思考了足有顿饭工夫,徐光祚才慢慢睁开眼,嘴角微微一翘,似笑非笑:“去年迎陛下来京时,我就知道陛下虽年幼却非同凡响。现在看来,就算这样,老夫还是低估了陛下啊!”“国公的意思是,这一切其实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姜云浩捧哏问了一句。“不是么趁着锦衣卫和顺天府相继出了问题,陛下果断出手,可是得了最大的好处啊。”“国公是指锦衣卫内部的变更不但罢免革职了二十几名百户及千户,而且还换了指挥使,让骆安取朱宸而代之!”……“我就闹不明白了,为什么是骆都督,而不是由一肩挑起此事的万同知来做这锦衣卫指挥使”黄府,已经带了六七分醉意的黄秉昆有些口不择言的道出了心中所想。哦对了,他对自己的升赏还是满意的,让他从百户提拔到千户,这是他以前怎都不敢想的事情。毕竟锦衣卫里有个传统,从总旗升到百户是道坎,而从百户到千户更是艰难,除非有贵人扶持,又或是立下大功劳,由皇帝亲自下旨升赏。黄秉昆只是在为自家上司抱不平,虽然刘博滔也得到了提拔,从千户一跃而成锦衣卫镇抚,正好补上了聂镇抚的缺,其他人也多有调整。黄鸣呵呵一笑:“黄百……不,应该叫黄千户了,你醉了。”“不,我没醉……”那就是醉了。黄鸣苦笑一声,决定不与个醉汉争吵,只低声道:“这其中的原委得分几层来看。”“你说……黄少爷你就是聪明,什么事情到了你这儿,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我最是服你了。”黄秉昆打着酒嗝道。黄鸣没有看他,而是看一眼同在一桌的另一人,戚长风。“第一层,是因为骆安的出身,他和朱宸一样,都是皇上潜邸时人,自己人自然用着更放心。我想万同知应该也知道,所以早有心理准备。”“这倒是说得过去。那第二层呢”“第二层在于骆安做的事。他一个南镇抚司镇抚,带人查办了这么多锦衣卫同僚,还把朱宸这个老上司都给搞下去了,你觉着他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能坐得安稳么”黄秉昆醉醺醺点着头,也不知他现在听懂没有。戚长风则目光一闪:“这是……”“帝王心术,对人只能是且用且防,毕竟有朱宸的前车之鉴,皇上又岂敢完全信他啊这次要不是我留了一手,恐怕大事真就要毁在朱宸身上了。”是的,黄鸣在此番计划上还多用了一手,那就是通过谷大用这些宫中人的渠道,把诸多消息和可能告诉了父亲,这才有镇抚司内的突然翻盘!不然你以为宫里真能手眼通天到什么都知道么“还……还有第三么”“应该是有的,提拔骆安,对皇上来说只是一个暂时的棋子罢了。其实我相信,他一定还有更好的人选,只是暂时还不能用他。“而等到时机成熟,一个位置始终坐不稳,只能通过宫里力量来维系的锦衣卫指挥使,还不是说拿下就能拿下的”这话让戚长风都听得目瞪口呆,这已经不在推断的范畴了,完全就是算命啊。你怎么就知道皇帝有这样的人选呢但黄鸣偏偏对此一点有着最大的把握,谁让他是个穿越者,而且还正好知道,嘉靖一朝,才是锦衣卫势力最大的时候,甚至彻底盖过了本该节制着他的东厂。只因为,那时的锦衣卫的指挥使是陆炳!一个和嘉靖从穿开裆裤就玩到一起,其母还是嘉靖乳母的真正发小。至于为什么嘉靖现在还不用陆炳那是因为现在的陆炳,他才十岁出头,还不到时候呢。所以骆安,也只是个过度而已。..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