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可知道,自古以来,皇权不下县,朝廷即便是设置了村正、乡头,也是用来赈灾、发动徭役、收税之用。”
“但真正的地方,还是要靠这些世家豪绅。”
“今日你打压他们,他们畏惧你的兵锋,不得不服从,但他日跟你彻底阳奉阴违起来,你又当如何?”
刚才,杨长史偷听了一会儿。
却发现,叶琛并不是对于政务一窍不通。
反而对于救灾、防范贼寇上处理得井井有条。
但也不是没有缺点,那就是叶琛的很多做法太激进了。
他虽然对叶琛很不满,觉得这厮过于狂傲,但也觉得是块美玉,尤其是想到自己以后要屈尊于下,所以便起了考校的心思。
当然,说是考校,其实不如说是,杨长史想要知道叶琛实际控制沧州之后,准备怎么做。
他一个杨家子,总不能跟着一个蠢货死无葬身之地吧?
看着不请自来的杨长史,表情凝重,颇有几分真情实意的模样,便似笑非笑的说道,“长史似乎有破局之法?”
“我有个屁,我要是有,何至于百姓暴乱!”杨长史摇头,语气沮丧。
叶琛略有深意道,“我可不信长史没有办法,怕是心中有沟壑,却无法施展吧?”
嗯?
杨长史诧异的看了一眼叶琛。
“财富悉数掌握在世家豪强手里,而百姓们一个个嗷嗷待哺,连吃一顿饱饭都难,更何谈其他?所以朝廷官吏地方,往往只能拉拢地方的豪强。”
“豪强大户支持,则官吏需要缴纳赋税、修桥铺路、征召乡兵无往不利。”
“若豪强大户不支持,则一切皆无,政令连衙门都出不去。”
“当然,官吏两三家豪强,总比管理千千万万的百姓来得容易。”
“但是话又说回来,世家豪强岂是那么容易被利用的?往往造成的局势是,朝廷需要钱了,需要人了,世家豪强从中盘剥。”
“三文钱的税金,到了豪强口中,就成了三十文,三百文。”
“这时候肥了官员,肥了税吏,肥了豪强,唯独百姓苦不堪言。”
这番话,让长史的老脸羞红。
因为他也是这么做的。
端起眼前的水碗,叶琛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官员和世家勾结,而百姓无法反抗,最终的结果无外乎造反者一条路走。”
“轻徭薄赋,富民,唯才是举,重用寒门人才,使得官吏来源不再是世家的门第,科举用在实处,给真正的寒门士子机会。”
“重农业,兴商业,使得地方不再是一潭死水,多管齐下,不能说使得一方兴盛,但是起码安居乐业,百姓吃得饱,穿得暖,还是能做到的吧?”
为何百姓过得苦?
最大的原因之一,就是没人替他们考虑,没有人给他们发声。
而出身于寒门的士子,因为没有真正的通道,往往也要投靠世家豪强做走狗寻找出路,同样不会为百姓做事。
这使得科举制名存实亡。
一旦普通的寒门士子有了上升通道,可以不巴结世家也能为官。
那么他们就不必看世家豪强的脸色,可以踏踏实实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要知道这年头宗族观念、乡里观念极重,若是没有豪强胁迫,很多寒门士子,还是非常希望光宗耀祖,为家乡做些实事的。
当然,一味地给寒门士子机会也不行。
历史上朱元璋对于寒门士子的待遇真的很不错,可是他们是怎么报答朱元璋的?
无穷无尽的贪腐,甚至于贪腐要甚于世家豪强。
气得朱元璋一次次挥舞起屠刀。
可一味地杀人又有什么用处呢?
所以还需要监管,要完善制度,从制度上卡死让人贪腐的机会。
这么简单的道理,叶琛都明白,在官场上打拼多年的杨长史如何不明白?
能够混到长史这个位置的人,可不是蠢蛋。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字,穷。
生产力落后。
百姓穷苦。
没有钱,没有粮食,一切都是扯淡。
中原的生产力太久没有进步了。
叶琛的这一番话,着实让杨长史感觉到震惊。
他没想到,昔日的一个大头兵,竟然有这么一番见解。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叶琛,忍不住问道,“你是跟谁进的学?”
叶琛笑道,“进什么学,闲暇时自己看两本书罢了。”
“着实可惜。”杨长史忍不住摇头道,“若是你进过学,有恩师在上照拂,如今又借机做了县令,不出十年,朝堂上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叶琛忍不住哂笑道,“然后给那群宰执拍马屁,跟着他们卖国吗?”
长史沉默了片刻,皱眉道,“禁中十有**出了什么问题,圣人初登大宝时,北上领军退敌,签订合约之后,也是勤政爱国,多次蠲免百姓赋税,”
“如今也不知”
叶琛苦笑道,“太遥远的事情,也不是你与我可以质疑的。不过近在眼前百姓吃不饱饭,被逼得造反,却是实打实的事情。”
杨长史颔首,忽然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叶琛,我也不跟你卖关子,昔日我曾听坊间谣传,圣人与军中儿郎约定。”
“若是有朝一日,朝廷施政,不为苍生社稷,且与异族低头做犬,定然是他在禁中出事,军中猛士,皆可清君侧,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叶琛笑着摇头道,“长史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想地方安宁,踏踏实实挣钱,怎么可能有这些心思?”
“清君侧,也是我这等人可以想的?”
杨长史闻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却不料叶琛的一番话,让他的心彻底提到了嗓子眼里。
“即便是清君侧成功了又有什么用处?”
“我即便是有通天之能,能救圣人一次,救圣人两次,我能救第三次吗?”
“大乾得国,靠得是世家,世家之事,一日得不到解决,这天下便要一日不太平。”
“这天下病入膏肓了,既然圣人医治不好,那便换个大夫。
“你,你……”
一时间,杨长史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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