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飞扬脸上两团红晕,头摇得像拨浪鼓:“齐将军你这是在外面久了,哪知道里头的猫腻。苏合人长年抢掠大夏,这靠近边关的数百里都不知被刮过了几遍。你们把整个辽东的苏合人都杀绝了,要说没攒下千两黄金,谁信?”
“金银倒是有,牛羊军马也不少,可那些都不是个人的,全部是军用物资。谁敢侵占,四马分尸。不过要分到东西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对伤残和阵亡官兵都有抚恤,退伍的也可以一次性分到土地、牛羊和钱财。而且所有军人家庭都可以享有军属津贴,从士兵参军入伍算起的五十年内每月能从军需处领取三头羊。”
洪飞扬愣了下,心有不甘地继续问道:“那你们这些有品级的武官呢?拿着和士卒一样的那什么津贴,你们就没觉得被亏待了?”
齐楚向一个已瞪了洪飞扬半天的中校点点头。那位留着和李雪鳞一样的马鬃头,看不出原本族裔的战士腾地站起,高声道:
“报告长官,我们以前要忍受部落之间的攻战,每一天都有可能送命。在军队里我们却能得到尊重和荣耀。只要有能力,奴隶也可以当将军,跟着司令官打胜仗。我们军官要比士兵承担更多责任,但也能得到更多的荣誉。怎么说呢——”中校想了想,“越是高层的军官能更直接主导战争。靠着自己的指挥亲手取得胜利,那实在是——我想象不出天底下还有什么能比这种感觉更让人着迷。长官,如果您也尝试过,应当会明白这种滋味。没错。就像司令官说的,我们是一群享受胜利的战争狂。”
那段让人心惊胆颤的话言犹在耳,洪飞扬甚至还记得那些国防军军官们眼中狂热的光彩。张松当初带来的三师还留有组建不久的种种不协调,此刻跟在他们身后的五千骑兵甚至连呼吸的配合都如清一色黑军服般统一。虽然行走在和平的城区里,所有士兵都没有放过一丝细小的动静,随时都能投入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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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手锻造出这支虎狼之师的年轻人就在他们身边,却与印象中的不同,言语温和有礼。只是这种让人感到很舒服的教养更像是用来收纳核心思想的刀鞘。偶尔出现的犀利词句和飘着血腥味的漫不经心都在提醒大家,别忘了谈话对象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屠杀了几十万人的枭雄。
但不管怎么说,真正接触下来,费泗等人终于将李雪鳞和民间传说中将人头当饭吃的恶鬼画上了不等号。在他们面前的年轻郡王有着匪夷所思的战绩,也有闻者变色的残暴,但终究是个人。但是真正能认识到这一点的高级官僚,数遍大夏也不超过二十个。就连李雪鳞本人都接受了这个现实。除了心腹将领,他也刻意让自己以一个符号的形势牢牢扎根在官兵们的头脑里。对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来说,战无不胜的天可汗远比拥有复杂人性的他本人更值得信赖。
说到底,费泗他们所接触的也仅仅是个符号化的李雪鳞。只不过是为了政治需要,渤海王展示的并非杀伐决断的那一面罢了。
李雪鳞已经很习惯戴着神定气闲的面具了。对这个北京城的雏形好奇归好奇,在彬彬有礼中表现出的冷淡才是上位者应该具备的态度。更何况这是他在大夏公众视野中的第一次亮相。不管什么年代的老百姓都喜欢以貌取人,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形象被定格在化外夷狄上。如果一场成功的公关秀能让未来少几次叛乱,李雪鳞不介意调动面部肌肉来拷贝21世纪酒会中的那些“上等人”。
被后世津津乐道的“中轴线城市规划”此时还没显现于燕州城。交接仪式不可能在无从找起的市中心举行,索性以实用为主,被安排在了城中的校场。沙土场地已被平整了好几遍,以石灰画线分了区域和数道警戒线。骑着高头大马的国防军士兵在内场的哨位间来回巡视,而负责外场秩序维护的燕州守军则头一次要在不能随便打骂的情况下阻止看热闹的老百姓越界。畏惧归畏惧,出于对皇权和官僚体系的信任,以及随大流的安全感,三九寒冬里仍然聚起了四万多燕州居民堵在几处观礼区的木栅栏后。临时军警们哪见过这种场面。只要老百姓一起往前挤,他们根本别想拦得住,能不被踩死就不错了。
好在现场秩序还不错。李雪鳞毕竟是外来户,还没到“挥一挥手,满场欢腾”的伟大领袖境界。老百姓们都安静地看着他们入场。即使后面有人想往前挤,也会在众人的怒视中灰溜溜地缩回去,转而去有士兵把守的两层酒楼碰运气。但校场周围较高的地方都被控制起来,闲杂人等根本不能靠近。至于因此造成的损失,即将成为燕州新主人的渤海王说过了,以免十天税收作为补偿。
“仁德啊!”
在好奇多于赞赏的数万道目光中,大夏北方重镇燕州的交接仪式开始了。虽然从圣旨正式宣读的一刻起,这座城市已经划归了李雪鳞;虽然这场仪式无法在当时的法律中找到对应意义;虽然在场者包括李雪鳞本人,几乎没有一个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次炫耀武力和威权的作秀;但这场交接仪式却被后世的法律界推崇备至——渤海郡王以具备契约内核的公开移交而非行政命令作为接管城市的依据,标志着国家最高权力的行使第一次被让位于朦胧的合法性。
因此有一些激进的法学家们甚至主张将天兴六年正月初一定为现代法律诞生的原点。虽然这比李雪鳞颁布《民权法案》早了整整一年。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老规矩,多送字数答谢读者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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