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包厢。

赤锋缓步起身，后退几步，深深运了口气，然后只咳出一口薄血来。

看看掌心这口薄血，又看看心影脚下的大滩血污，赤锋微微一楞。

相比心影找了个便宜徒弟瞅不见的角落，控制不住地吐了一地毛血旺，本尊这口，基本就是牙龈出血……

——心影反噬大幅削弱了？难道是……

赤锋眼珠一转，已然意识到关键。

心影反噬与唯心程之力度相关，其变弱，就意味着唯心程度大副下降……

原本心影镜像不能与元素互动，正是因为它纯粹唯心而存在，但现在这具心影受红小姐影响，非但能与元素互动，而且渐近活人，连恐惧巨龙的生物本能都出现了，这一切的确说明，这具依靠唯心之能力存世的心影，已远离了唯心。

既然将心影与本尊性命相连的唯心之力削弱，心影与本尊生死共轭程度自然也会降低，表现便是心影反噬伤害减少，与此同时的则是，战力认知塑造的幅度恐怕也会变弱，不再可能是“我的实力等同你的想象”了。

那心影的战阶到底是多少，刚刚，心影当真只有大阶实力和魁刚一战！？

刚刚是不是……差点玩脱了？

赤锋眉头黑线，摇了摇头。

罢了，现在不是研究它的时候。

“大人，您没事吧？”陨火头戴手术放大镜，灯光镜，执刀的双手十分稳地操作着，丝毫没受赤锋突发状况的影响乱了节奏。

“无需担心，专注手术。”此刻不是闲谈的时候，赤锋身上的皮肉小伤等自愈便是，无需处理，他只专注于手诀，控制好手术台上的诸般道具。

赤锋身前，盖尔已从床垫转移到临时塑起的高台之上，胸腔已被翻开。那些用以撑开胸口的胸骨牵制器、肌肉拉钩，被无形的风之手操控。

这些无形的风之手不光控制着牵制器、拉钩，还负责手工操作肺部开合运动的——这具服用了强效镇痛、强效催眠与肌肉松弛混合汤药的身体，已经失去了自主呼吸的能力，不手动操作心肺开合的话，会窒息身亡的。

随着陨火小心的指挥，胸腔逐渐拉大，陨火用手中工具，小心探索胸腔内的状况。

却突然，陨火身形一僵，停住了手。

“先生，出什么状况了？”赤锋察觉。

“大人……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我们不需要剖心取核，您准备的人造心脏用不上了。坏消息，您看这个。”

赤锋探过头去，只见被牵开的胸腔里，陨火手术刀所指的心脏表面，一坨异常鼓胀的暗紫肉块十分显眼。

“这肉块是斗兽心肌，它里面就包裹着死亡之核。”

“斗兽心肌？”赤锋沉声，试探道，“这心肌很强韧，用普通刀刃，割不下来？”

“不，切割它不难，但是……”陨火稍做停顿，组织了下措辞，直言道，“您看，这块肌肉鼓胀成这样，撑起这鼓胀的，很可能就是斗气。”

“斗气？”赤锋沉声，“难道这斗兽心肌……”

“如您所猜，大人。”陨火连忙接话。

“这斗兽一吸一息间都能产生斗气，斗兽心肌也受其影响，心肌内蕴斗气之量远胜人族，所以只要轻微跳动，就会放出源初斗气。这种斗气也被称为源初斗气，可以为人所用强化自身斗气，斗气药丸就根据这个，用斗兽心肌粉末制作。但像现在这样，直接将斗兽心肌寄生到活人的心脏上，直接将源初斗气直接输入心脏，从根源强化斗气，其对战力的提升……抱歉，鄙人偏题了，现在重点不是战力，重点是，盖尔先生已经陷入昏迷，连本能的斗气运功都不存在，心脏的气脉闭塞，这些源初斗气闭就全堆积在这，哪怕细小伤口引起的斗气摩擦，也足以催生实质斗气，甚至直接爆炸……好在，看这肉块的脉动，心肌内藏的斗气已经全部挤出，倒不用担心它会撑得炸开。”

随着陨火的解释，赤锋心底顿时沉入冰窟。

也就是说，眼前这颗鼓胀的斗兽心肌，俨然是个火药桶！只要碰它，就会爆炸，发射斗气！这些斗气不光会在盖尔心脏上捅出洞来，并且有可能刺激并引爆死核，死亡之力直接感染心脏，一切都功败垂成！

“……能否将整个斗兽心肌连同其附着的部分心脏组织，一并切割下来？”赤锋稍作思索，问道。

“恐怕不行，大人，您来看。这，这是斗兽心肌的血管，它从这，到这，再到这，甚至，这，几乎遍布整个心脏，它甚至，你看这，还在蔓延，还在深入扎根、寄生。要切，只能心脏整个切下来，而且切了，也只能彻底引爆，无法救回……”

赤锋深吸一口气。

斗兽心肌，竟是遇到这般棘手的状况！真不知该说是盖尔老哥倒了血霉，还是他倒了血霉，还害了盖尔老哥。

“当真没有办法了？”赤锋面色沉到了无尽海底。

“大人，或许……不，没有。”陨火突然止言，更是在赤锋投来目光时，眼中死灵幽光不摇不摆，直视回去“唔，鄙人以为，或许的确没其他办法了。”

话虽如此，那幽光却是微虚。

赤锋眉头一拧。

“先生无论想到何等离奇的方法，还请但说无妨。”赤锋立即追问，“现在，无论什么样的办法，都要试一试。”

“鄙人……的确有些想法，但与手术无关，是鄙人思维跳跃，想起些奇怪的细节。”陨火眼中幽光望向那斗兽心肌，“就这些和手术无关，鄙人觉得，手术才是当前的要紧之事，还是不说，以免打断了大人的思路。”

望着陨火，赤锋眉眼微凝。

“无妨，斗兽心肌状态稳定，手术也不急于此一时，先生就说说，是个什么事吧。”

“是这样的，大人。鄙人想起那两条看门狗，就是守在结界那，被大人砸成肉饼的那两条。他们的斗气实力暴涨得太过分了，光靠移植尸核，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就那么厉害。鄙人之前想不明白原因，但现在看到这样寄生的斗兽心肌，突然就明白了。只是，这件事明白了，令鄙人不解的事却更多了。啊，不过这些都跟这手术彻底无关了。”

陨火貌似随意，将话题停了这，好像真的不想就此继续下去。

却忽然，一张托盘忽然浮起，停在陨火身前。

“陨火先生，辛苦了您了，我们先休息会儿。”赤锋道。

“这……这样，会不会不好？”

陨火将手术刀稍有犹豫地放上托盘，望着那托盘凌空漂浮，像闹鬼一般飞到屏风之后，却是同时，又一张坐椅闹鬼版的悬空而来，落到自己身前。

就见赤锋比了个请坐的手术，听他道。

“这场手术固然重要，但当前的大局，仍然是对付埃伯瑞森，任何与埃伯瑞森相关的信息都不可轻放。现在手术进了死胡同，又没了思路，只能暂且放放，以退寻进。正好先生既然想到了埃伯瑞森的疑点，我们就先谈谈这个吧。”

陨火闻言，死灵眸光轻微一颤。只见眼前狰狞的兽人面容，保持着与之前别无二样的镇定与从容，眼神依然是那般严肃中，严肃得有些冷酷……

陨火坐立难安，微调了好几下坐姿，这才缓缓开口。

“其实，活体寄生，这种耸人听闻的移植手术，教会和某些魔法塔一直在暗中尝试，但千百年来都没成功过，是只存在于理论的手术。这种手术，鄙人认为，绝就不是我所听闻的埃伯瑞森所能掌握的。这埃伯瑞森，就像是变了个人。“

却原来，死灵法师的圈子，虽然就地理范围说小不小，八卦范围却说大大不到哪。死灵法师有谁，是何背景，有啥糗事，对世俗凡人甚至黑暗议会的臣民是个秘密，但对死灵武士而言，不过是八卦谈资。

就说这埃伯瑞森，他在成为死灵法师之前，不过是某座荒野角斗场里负责清扫的奴隶，主要负责角斗场的抛尸工作，不过是神佑大陆无数奴隶的一员。

而像这样荒郊野外的角斗场，远离城市，角斗内容毫无底线的血腥刺激，因此吸引大量贵族、强者前去消遣。但也由于远离城市，缺少武力庇护，这样的违法角斗场容易成为大型强盗团甚至死灵法师的袭击目标。

埃伯瑞森呆的荒野角斗场，就是遭到了死灵法师袭击。埃伯瑞森靠藏进尸堆之中，不光逃得一命，甚至还赶上死灵法师孤身前来尸堆，警卫松懈的时机！他自然是抓住这个时机，冲出来扭断了死灵法师的脖子，然后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死灵魂器，成为如今的死灵法师埃伯瑞森。

但这个埃伯瑞森，这么多年，实没成过什么大事，连继承的死灵武士，也在被教会追着撵了的这些年里，伤亡大半，近乎团灭。要不是黑暗议会庇护，早就被教会净化了。

就这样一个被教会撵着跑的废物，陨火原本是完然不放在眼里的。哪怕对方派出了吸血鬼，那吸血鬼甚至还掏出了圣尊金血，陨火也不认为是埃伯瑞森的本事，而是觉得埃伯瑞森背后有人。

唯独这手术，这只存在于理论中，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手术！这份手术的本事，是绝对不可能被给予的能力！但废材一般的埃伯瑞森，就是突然拥有了这惊世能力！

这怎能叫陨火不震惊？疑惑？

“也许，他体内的灵魂，早已不是那个奴隶了。”赤锋道，“死灵魂器本来就可以储存灵魂，若有死灵法师将自己藏入其中，埃伯瑞森捡到这魂器，被那老鬼顶替，也不意外。”

灵魂顶替什么的，赤锋见怪不怪。别说死灵法师的特点，本来就很容易出现老鬼顶替的情况，就算那埃伯瑞森是像自己一样穿越来的，甚至还随身还携带个……携带……那叫什么来的？

赤锋揉了揉眉心，心神感到疲倦，连脑海里浮现的概念都整个模糊起来，就像是提笔忘字那样，那概念的名字突然就怎么都想不起来……

“可……就算顶替，也没必要连名字都继承下来吧……”陨火微微摇头，并不能轻易接受这样的事。

无他，能将灵魂藏身魂器的老鬼，必然是强者，而这样的强者，往往有强者的一套行事逻辑。而继承顶替之人名号这种事，和这套强者逻辑完全相背

死灵法师不似其他职业，由于死灵知识和死灵契约全部可以靠死灵魂器过继给任何人，因此死灵法师不存在培养成本的问题，死灵魂器换主可以比贵族少爷换女友还频繁。

与此同时，死灵法师本体，又极为脆弱——君不见区区清道之奴都可成功刺杀，顶替成为新的死灵法师？

死灵法师这外人眼中恐怖的存在，在熟知其存在的人眼里，从来都死得这么轻率，甚至莫名其妙。陨火就听说，死灵法师们之所以不吃食物，就是因为曾经有死灵法师吃了轻微腐坏的食粮，就腹泻而死，溺毙马桶之中，自那以后死灵法师们纷纷引以为戒，全靠药液维生了……

说来也是因为这个，陨火对自家主子心血来潮，将灵魂转移到兽人身躯里这件事，那是一点都不怀疑，甚至相当理解，特别是在看到主子用兽人身躯大口吃肉时，那种理解中更多了轻微……些许的羡慕——他也好多年没尝过肉味了。

总之，死灵法师身枯体废，极易暴毙，因此和死灵法师“亲近”的人、群体，从来就对死灵法师突然换人这种事，见怪不怪。与此同时，死灵法师又见不得光，本来就没啥亲朋好友，就是死了也没人给他收尸，所以杀死或者夺舍一位死灵法师，完全无需避讳，被人知道就知道了，反正没有人、组织或者势力会为死灵法师复仇。

如此一来，埃伯瑞森就算真被古老灵魂夺舍了，也完全没必要继承这个名字、名号，像他主子换了具兽人身体，还给自己取了新名字呢？

名字、名号在神佑大陆，本来就是仅次于性命的存在。没有人乐意用自己的威扬别人的名，所以就算死灵老鬼夺舍好了，那也不该继续叫埃伯瑞森啊。

但赤锋大人都说是换了灵魂，那不管这事再不合理，陨火最终选择了“修正”，还是点点头，接受了赤锋的思路，顺着说了下去。

“如果是某位古代死灵法师之魂，侵占了埃伯瑞森，的确能解释得通。只是，这情报是怎么会事？赤锋大人中午入主此地，角斗场下午就收到人，死灵炸弹都安上了。难道他还能和教会联手，靠大预知术得知了赤锋大人的行动不成？可就算他预知了情况，但黑暗城镇是与外隔绝之地，城里全部信息流通渠道，包括传送营地，全在大人的掌控之中，这家伙又是怎么瞒过大人的耳目，将这些人运进来的……赤锋大人？”

见赤锋有些走神，陨火唤了一声。

赤锋稍作迟疑，方才提及大预知术，让他脑海里浮现过某个概念、念头，可转瞬这念头就全然模糊了，回想不起来了。

“盖尔虽是我的兄长，但更为人熟知的身份，是佣兵队长，所以相比于对付我，他更应该是被用来对付佣兵统领血荆棘，现在是临时掉转矛头，冲着我来了。所以埃伯瑞森不是靠预知法术获取的情报，而是有人向他通风报信。至于是谁，我心中有数，先生无需担心。况且现在也不是关心那个时候，还是要先想办法，解决这颗死核。”

赤锋望着身前平躺的，血肉半掩之人，语气平静的，如同无浪的海面。

陨火正了正神色。

“大人，鄙人……不是说临阵退缩，而是目前来看，死灵复苏就是最理性的选择，他的存在对您真的非常重要，不是吗？鄙人知道您的顾虑，您不愿意您的兄弟忍受死灵折磨。那我们也可以这样，死灵复苏的最后阶段之前，也就是在灵魂与肉身揉和之前，灵魂可以短暂的现形与沟通，那时后我们就询问盖尔先生的意思，依他的意愿，继续死灵仪式，或者中断仪式，放灵魂自由。甚至您所担忧的死灵孤寂，鄙人认为，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陨火义正辞严，心底做好自己这番大逆不道被驳斥的准备。毕竟赤锋此前，可是少有的坚决态度。

却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