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勒紧缰绳,侧过脸仔细打量我,“你头上这是”我见无处可躲,也只能抬起脸看向唐忠云:“回将军,臣女粗心,今日干活时不慎摔倒,故而撞到额头处。”“是你自己摔的”我心如擂鼓,面上还要硬撑着摆出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是臣粗心所致。”唐小将军思忖片刻,倒是忽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甚是好看,端的是一副恣意潇洒的少年模样:“小将也时常有粗心的时候,原本想着这沉闷的皇宫里每个人都不出错,一举一动都得体刻板也挺可怕的,你倒是有趣,居然能在皇宫里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袁叔!”他扭脸带着笑喊了一句,侧过身持缰绳眉眼弯弯地看向我,“对了,你叫什么名儿在哪里干活”“臣司药监掌药女官许氏。”我一时把不住这小将军到底要做什么,也只能老老实实报上姓名。“袁叔,把我们从北境带来的活血化瘀膏给这位许姑姑包一点。”小将军说完,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看我,“这活血化瘀膏乃是北境苦寒之地冬日治疗手脚皲裂所用,也有活血化瘀功效。我在那地方打仗时候可离不开它。分你一点用,不够就来唐府找我。”言罢,小将军骑着马就继续往前去了,而一旁沉默的老者则递给我一个小瓶子:“许姑姑,这是药膏,您收好。”我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接下药膏,有些拘谨地望向面前的老者,拱手拜谢:“臣女许氏,谢宣威将军恩。”老人似乎是看出了我的踟蹰,刚毅的眉眼舒展几分,透露出几分年长者的和蔼慈祥:“许姑姑不必多想,小将军乃是性情中人,自幼随老将军在军营长大,习惯了直来直往,姑姑就安心收着药膏便是。”我局促地笑了笑,略有点不好意思地一低头,向宽慰我的老人道谢:“多谢。”看着手里的小瓶子,我忽然想起今天看诊的时候,太子的手上似乎有许多开裂的裂纹,甚至伤口已经开始渗血了。回忆着那双满目伤痕的手,我默默捏紧了手里的小药瓶——下一次去司药监查一查有没有常见的治皲裂的药膏,如果还有机会去看诊的话就偷偷带一点过去吧。游莲倒是有些闷闷不乐,直到晚上都没有什么兴致,我晓得她心里所想,却也不知道怎么办。谁想得到小将军居然会在乎额头上的一个包呢如此我们直到入寝也没有好好说话,我心说着如果明天她还不理我,我就得找个机会把话说开。小将军那一点点就跟那小瓶药膏一样无足轻重,无论如何不应该为了这点小事情生了嫌隙。却没想夜半时分我早一步被游莲摇醒了。她见我睁开眼,便小心顺着被子偷偷爬到我床上,和我睡在一块儿,眼神里有些愧疚地看着我:“对不起……”我装作对晚上她自顾自生闷气的行为一无所知:“什么对不起”“我看……小将军跟你说话,还夸你,我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所以我晚上连……桂花糕都没有给你。”我刚想笑她,却见到游莲难过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一瓶药膏罢了,你若是喜欢我就给你。反正咱们冬天里谁不要用护手的膏药呢”我犹豫了片刻,“不过阿莲,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小将军啊你和他分明不认识啊”“其实也不能说完全不认识。我爹爹是东市市长,唐老将军家三夫人乃是京城第一典当行家,天下第一富商钱同文的胞妹。我父亲曾带我去过一次唐老将军的家宴,那时我们在末席,我一眼就看到了小将军坐在最前面,意气风发的模样特别好看……可惜,末席到主桌好远啊。我生怕坏了规矩,所以连话也没说上。”我心里腹诽这不还是不认识吗,面子上倒也装出理解的模样:“原是如此。”不过游莲这京城人士倒是确实比我了解太多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和她问一问傍晚听到的那句话:“游莲,我问你个事情。唐家和前太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游莲表情变了变,左右看了看无人在意我们,才趴在我耳边小声说:“唐小将军的姐姐是圣上钦定的太子妃。”“什么”游莲点点头,示意我附耳继续听:“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唐小姐是京中第一美人,般配得很,本来很早就要完婚了。但是五年前皇后娘娘薨逝,太子守孝三年不事嫁娶。两年前又说要完婚,但是北境边关吃紧,唐家军驰援八百里,死伤惨重,圣上下旨令京中贵胄三年内婚丧嫁娶需自降三级而办。太子娶亲不是小事情,不能逾制又不可以显得寒酸,后来就又拖到现在……我估计小将军这次回来,可能就是为了太子的事情。”我听着直摇头:“造化弄人啊。”游莲似乎也挺惋惜:“谁说不是呢不过眼下也好在没有完婚,退亲虽然不好看,好歹也是退路。不然太子三族并罪的罪名还得加在唐家身上,到时候就更难办了。”我们还在讲小话,却忽然听得屋外一阵喧闹:“走水啦!走水啦!”游莲与我对视一眼,着急穿上衣服。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去其他隔间挨个叫人起来:“别睡了!快别睡了!外面喊走水了!”一片喧闹彻底打破的皇宫的宁静,走水的喊声还在此起彼伏,那一边侍卫抓刺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有人行刺太妃!抓刺客!有人行刺太妃!”我一边喊人一边穿衣服,咬牙切齿地想上辈子哪有这些波折,到底是哪里发展得不对了才让我连一个好觉也睡不上:“快别睡了,都起来先。”女官们哈切连天地起来,胆子小一些都不敢往外看,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对游莲点点头:“阿莲,你喊大家把衣服穿好。我去门口看看。”门外动静已经快把天给掀翻了,我给自己打了气,壮着胆子拉开门,一抬眼便看到一抹黑影正站在六监大门上方,身形修长,而他背后,恰是一轮圆月挂在城楼飞檐之上。我呼吸一窒息,一把拦住还要往外跑的其他人:“回去!别到门口来!躲到房间暗处!”那黑衣人就这样看向我,映着午夜惨白的月光,我站在门口,不敢有任何举动,耳边侍卫的声音越发靠近,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与铠甲碰撞发出的声音:“他往这边跑了!分两队走!”那些声音从东直门的方向传来,看起来是守夜的侍卫已经封锁了大门了。我屏息凝神,与那道黑影对视。在火光与步道外墙亮起的一瞬间,我尖声大喊起来:“刺客在六监!刺客在六监!”出乎我意料的是,那刺客并未有丝毫慌张,他自腰间取出一把弓弩,抵在自己的臂弯上,银亮亮的箭尖就这么直直地对着我,映着冰冷的月光。..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