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山中小狐仙(8.446k)(1 / 2)

剑出衡山 一片苏叶 4312 字 9个月前

严月之初,姑苏表兄妹朝江南四友告别。

四友情挚,挽留一日。

冰月寒气甚烈,天大寒,砚冰坚。

丹青生泼墨披麻,在梅庄中又作一幅《梅余暗香图》相赠。

这其实是一幅送别图,画中少年立身梅林,姿态旷然,所谓梅余暗香,指友人虽走,余韵犹在。

酒剑诗画,互写意境。

赵荣要道别时,丹青生最是不舍。

“兄弟,天下间能让我短短时间连画两幅画相赠之人绝无仅有。”

梅庄门前,丹青生着一身素净道衣,袖袍宽大,上纹白鹤。

此时沾了一点墨迹,可见他行笔作画时难顾周身,全然投入。

任盈盈也惊叹丹青生的画技,但少年已将画轴收好,她无半点机会。

赵荣朝着丹青生拱手,既读懂他的心意,无须再客套。

“我定会好好珍藏。”

四庄主拂袖一笑“没甚么大不了的,下次你再来,我再作画便是。”

其余三位庄主各都含笑。

秃笔翁面露可惜“原以为大哥的七弦无形剑能多留赵兄弟几日,没想到,没想到啊”

他话语中的惊叹江南四友深有同感,谁也想不到无形剑也能学得这般快。

黑白子手中攥着抄录下来的棋谱在一旁取笑“若赵兄弟多留几日你便能多观张旭真迹了是吧。”

“那是自然。”秃笔翁理所当然地点头。

赵荣摇头笑了一下“那我赠帖三庄主却不收。”

秃笔翁摆手“这帖是骆宾王后人所赠与你关系极大颇为贵重,我痴这字帖不假,但也知夺人所爱非朋友所为。”

“我在梅庄也能有所期盼,赵兄弟下次来务必再带上此帖。”

“好,不仅带帖还要再奏一曲以壮裴将军诗。”

“哈哈哈,那是再好也没有了。”秃笔翁闻言那圆圆胖胖的身体笑得晃动。

黄钟公道“距年关不足一月,小友也要回乡团聚,我四人便不再挽留了。”

赵荣朝他们拱手,临走前又道

“等我年关归家,便遣人长居临安,再登门拜访将住地告知四位朋友。”

“若庄主们遇上危难,可派人通知于他,他便会立刻飞鸽朝我传讯。”

“我在江湖上略有薄名,也许能解决一些麻烦。”

他话音诚恳而郑重。

江南四友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心中温暖,便没说推辞的话。

“日短天寒愁送客,楚山无限路迢迢,”黄钟公捋须叹了一声,“小友一路保重。”

众人互相拱手,赵荣道了一声“保重”,又道一声

“后会有期。”

“兄弟后会有期!”

赵荣与任盈盈又走向那青石大道,身影融入梅林,只余暗香浮动。

“江岸梅花雪不如,看君驿驭向南徐,”丹青生一摆大袖,又摇头吟道“相闻不必因来雁,云里飞輧落素书。”

“大哥,我可是许久没体会到这唐时别情了。”

丹青生站在黄钟公身边,他又爽朗一笑“赵兄弟可真是天下奇人。”

“与这样的奇人做了朋友,当浮一大白。”

黄钟公点头,又笑道“他们应当不是来自姑苏,也不像是表兄妹。”

“哦,大哥是怎么看出来的?”秃笔翁有些好奇。

“那姑娘琴艺绝佳,赵小友既然有时间抄录广陵散,那他表妹岂能没时间钻研?”

黄钟公双目有神“想必是这姑娘才得广陵散不久,所以曲谱不能弹尽,可见他们不是长期在一起的。”

“我虽察觉到异样,但赵小友极为真诚,交朋友是真,来求教武学也做不得假。”

“他若是大派弟子还晓得我们的身份,化名到此避嫌极其正常,便不点破了。”

黑白子点了点头

“赵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一身功力惊世骇俗,我日月教上下能赢他的恐怕只有东方教主,他若对关押之人有什么企图,我们也难以阻挡。”

丹青生洒然一笑

“想那么多作甚,我只惜赵兄弟这几日沉迷大哥的无形剑,少与我论剑喝酒,只盼他早些再来,一醉方休。”

三位庄主都笑着返回庄内。

他们倒有满腔情调,但也只在梅庄,不敢擅离职守。

丹青生站在回廊前眺望梅林,一字电剑与五路神正在关那扇朱门。

赵荣先前以文先生的人物画像相赠,那幅画写意烂漫,满是剑气,他心中极为喜欢。

但却不愿将画中少年留在梅庄。

这与他将泼墨披麻剑法传出去一样。

他正奔着花甲年岁去,终将在梅庄中以意趣欢度余生,而走出梅庄写意灿烂的那人,比他年少时幻想中的自己更为惊艳。

对于丹青生来说,这也是一幅灿烂的人生画卷。

“四庄主。”

丁坚与施令威见他逗留发愣便唤了一声。

丹青生笑道“走,我们去喝酒。”

……

从梅庄出来后,赵荣本想着泛舟西湖,赏断桥残雪。

可念着年关将至,还要去百药谷算算账,便不在杭州耽搁了。

从杭州至诸暨这一道,他与任盈盈依然同行。

直到靠近山神庙那条道上,少女勒马不再往前。

“表妹,要告辞了。”

赵荣笑了一声,驱马就要离开。

任盈盈心事重重,见他头也不回驾马就走,于是“喂”一声要将他喊住。

“聿。”

赵荣又回过头来“广陵散、呕血谱我可都给伱了。”

“你不会还想要那两幅画吧?”

任盈盈不接话茬,忽然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梅庄中的事?”

“什么事?”赵荣早看出她一路闷着话。

“你离开梅庄时说的那些话可瞒不住我,”少女眉头微蹙,“你是不是又要与我作对。”

“你想太多了。”

任盈盈哼了一声

“别以为我不知,你瞧江南四友与衡山派相合,又问我他们有没有服用三尸脑神丹,定是想把他们骗到衡阳去。”

“你可真是个好掌门,处处为门派谋算。”

赵荣笑了笑不扯这个话题,只道

“我与江南四友相识一场,派人留个联系很寻常,你不用多虑。”

“瞧你在梅庄中到处打量,又那般熟路,兴许是想在里边找什么。”

“总之这是你们日月教内部的事,我没什么好插手的,只是这几位朋友夹在中间,我不忍见他们受大难,留出一条生路罢了。”

听他这样说,少女微松一口气。

若是这家伙要帮四友阻止她救父亲,那可就难办了。

任盈盈心中回荡着他方才的话,忽然问道

“你交朋友这样简单,那我们算是朋友吗?”

她抬眼一看,登时秀丽绝伦的脸上满是暗沉,眼中的那一丝丝期待彻底灭了。

赵荣果断摇头,一脸严肃

“我们自然算不上朋友。”

“五岳剑派与日月教是死敌,我是衡山下一代掌门,怎能与魔教圣姑做朋友?”

“若是叫左大师伯知道了,他岂不是要联络少林武当一齐上门喊什么灭掉正道叛徒的口号了。”

他越说,少女脸上的冷意越重,连呼吸都急促了一些。

蓦地,她眼前的少年一改严肃面孔,又笑了起来

“我从不认识什么魔教圣姑,但与姑苏表妹的关系那是极好的。”

“表妹的琴艺让我叹服,广陵散戈矛纵横的调子还在耳边聆听不尽。听说表妹还有一门玄天指秘术极为神奇,我着实想见识一番。”

听了这两句话,少女脸上厚厚的冰霜一下化开了。

那一抹压抑的笑容含羞带怒,她从马上跳了下来,于路边攥起一个雪团,砸在赵荣坐下的马屁股上。

她用力极大,马一吃痛,立刻哀嚎一声朝前飞奔。

不多时,少年已顺势骑马冲出很远。

瞧他头也不回没了影子,少女一脚踢得道旁雪堆漫天狂舞,口中轻声骂着什么,脸上又露出点点笑容。

她回望一眼,骑马朝东边去了。

……

赵荣从诸暨一路南下,直奔处州丽水。

心念回家,路上丝毫不耽搁。

马上年底,百药门的账该收一收了。

那毒蜂不错、蜂酒也不错,希望百药门的诸掌门是个懂事的阔气人。

一天时间他从诸暨来到乌伤。

歇了一晚上,也没生出去瞧瞧骆禾的心思。

第二日一早便继续赶路,因为路上化雪泥泞,马跑得不算太快。

两日后的傍晚,踩上了洒在永康城内的夕阳。

本地人也说吴语,却是金衢片。

地方人说起话来与诸暨那边差距不小,赵荣听得也费劲。

“客官,里边请!”

才靠近客栈,穿着棉衣的小二便笑迎上来,见赵荣点头进店,立马招呼外边的伙计牵马入棚。

客栈人声鼎沸,赶上晚食时分热闹无比。

江湖武人、行脚客商、还有城中居民,近来天气寒凉,朔风愈紧,各都增添衣物。

唯有那些横炼筋骨的壮士只穿短打,露出古铜色皮肤。

这样的人在客栈中最是豪迈,一口气少说也能喝三碗酒。

小二收拾出一张空桌,赵荣照着掌柜身后的竹牌点了一只烧鸡、一盘蔓菁,一份青草腐,加上管够的米饭。

厨房出菜很快,盏茶功夫他就在临窗的第二排桌旁吃上了。

“常山那边近来有一位大侠经过,一路灭匪除盗,连带着衢州都安生了。”

“据说年岁不大,一人一骑,一身青衣,千里除贼。”

说话之人戴着仙桃巾,四五十岁的样子却因面部黝黑十分显老。

此时正与同桌之人一道吃酒八卦,表情甚是丰富。

“你才知道?”

同桌戴着半透明方者巾的大汉很是吃惊。

那黝黑显老的瘦汉子道“我才从福州那边回来,还是路上听旁人说的。”

大汉得意笑道“衢州附近的贼匪被杀散了,逃跑时有人大喊剑神。”

“剑神?”瘦汉子嘀咕一声,这名号在江湖上可是凤毛麟角,立刻反应过来“难道是衡阳那位?”

同桌另一位戴着赤帻的八字胡中年笑着点头,徐徐说道

“那肯定是潇湘剑神啊。”

“天下正道大派,若说最疾恶如仇的当数这位了,衢州附近据说一夜死了十八位江湖大盗,全是一招而亡。”

“了不起!”

“金华衢州一地的人可高兴坏了,恨不得请衡阳这位多走两趟。”

三人笑着碰了一杯酒。

这些大人物离他们这些江湖底层颇为遥远,但八卦起来那是相当美妙的下酒料。

“江湖上谈到黑木崖那位那是心惊胆战,可说起潇湘剑神一个个都要赞叹,近来有不少人模仿他的打扮行走江湖,足见大伙对他的佩服。”

赤帻八字胡中年说话间朝前边一指,笑道

“你们瞧,那边不就有一个吗?”

同桌两人顺势望去,果见一个青衣少年负剑独坐。

三人又碰了一杯酒,笑着想说什么。

却都鬼使神差地朝那少年方向瞧去,心中生出一股疑惑的感觉。

他们吸了一口气,瞧着少年像是觉得他与周围人不同,不同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太俊太扎眼了吧。

忽然,那少年侧头看向他们,三人这才收回目光。

他们才喝一杯酒,连下酒菜也没吃就又抬起头。

这次不只是他们,客栈中不少人都抬起头来,客栈二楼的人更是站到围栏边看热闹!

“格老子的你这小鬼作死得很。”

“哎呦~!”

一道川西口音过后,便听“砰”的一声,跟着就是哀嚎声与打翻长凳的声音。

地上被打倒的人倒也坚强,翻了一个滚捂着肚子作虾米状,脸上冒着冷汗又怕又怒。

他的衣服破了个大口子,身上有一股铁器炉火的味道,头发还有砂灰,一看就是永康本地负责起炉、浇铸、落砂的铸铁工。

“几位大爷,你们搞错了,我没偷过你们的东西。”

他被打入客栈,周围也有武林人站起来皱眉看着门口。

店小二很想把这些恶客请出去,可门口那几位一个个挎着长剑,表情很是吓人。

他们头缠白布,一身青袍穿着无耳麻鞋。

“师弟,可是这杂毛狗?”

负责监视福威镖局浙江分局的青城弟子马向慎是本地的领头人,此时却对问话之人露出恭敬之色。

“罗师兄,我前晚瞧了那人一眼,与他身形样貌很是相似。”

罗人杰闻言点头,恶狠狠地盯着那汉子,“你莫要装蒜,趁早说清你有什么企图,否则我的手段可是辣人得很。”

一旁的于人豪见到周围有人想站出来打抱不平,他立刻拔出长剑朝那被他们盘问的人刺去。

客栈内响起惊呼声,还有人喊“住手!”

很快这些声音就停下了,于人豪的松风剑法刚劲轻灵,把那人衣衫刺得条条烂开却不伤他。

一来想逼迫此人用出武功,二来想震慑周围宵小。

果不其然,这手松风剑法一出,管闲事的人就要掂量掂量自己了。

青城派松风观在川西乃是一霸,此地有六名青城弟子,已经不是寻常江湖人能招惹的了。

那人吓得往后连退,哪里会什么武功。

“大爷,小人一直随师傅打铁,也许有贼人长得与小人很像,但小人从未见过几位大爷,更不敢偷东西。”

“那你为何见了我们就跑?”

“小人害怕,这才逃跑。”

于人豪面色一冷,他察觉到此人不会武功。

没找到正主,他心中有一根恶刺没拔,自然有一股恶气。

一旁没有出手的罗人杰与他一般,骂了一声又一脚踢去。

他留了力道不把人踢死,却也想发泄一番。

打铁汉子往后一倒,就要砸翻一边桌凳,突然被人从后按了一把,身体一下子稳在半空,如靠到墙壁上。

却是一只手将他扶起。

他抬眼看到坐在长凳上的青衣少年,想要道谢,话没出口那六人已经压上。

“格老子的果然有同伙。”

“臭小子,是你偷了老子们的东西吧?”

罗人杰喝骂,客栈中人都听到了。

但那青衣少年安然夹菜,像是压根没听见他的话。

顷刻之间,青城第四秀就被激怒了。

“找死!”

罗人杰拔剑出来发泄火气,他见对方负剑在侧隐隐不凡,于是手上招法不存试探,只有狠劲。

松风剑法,如松之劲,如风之迅。

这一剑比方才于人豪的几剑都要快。

“小心!”

客栈中不少江湖人看不下去了大声提醒,还有人操起兵刃准备上前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