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回 姜玉函歌剑醉迷舟 白衣军兵临桂阳城(1 / 2)

诗云: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

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

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

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

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

李太白这一篇古风,专道那世间名士,仗剑而来,拂衣而去,甚是潇洒。你看那姜玉函,难道不是此中典范么?

那三日之期转瞬而过,云龙却将军事交由麦一帆、陈焊阳两人打点,孤身一人,却往醉迷舟上而去。那醉迷舟乃是江南第一大的销金窟,昔日张衫耀收集天下丽人,打点的十分兴盛,便是大都的温香馆亦尚有不及。史凤有一曲《迷香洞》,单道这青楼妙处:

洞口飞琼佩羽霓,香风飘拂使人迷。自从邂逅芙蓉帐,不数桃花流水溪。

当时云龙上了那醉迷舟,早有许多歌姬舞女迎上,口称公子不绝。云龙看时,那醉迷舟上却没别的客人,不禁奇怪起来。却听那一个美艳的歌姬道:“公子上头雅座请。”

云龙听了,才知这醉迷舟宏伟无比,竟有数层之高。能登上这醉迷舟的,若非四海闻名的公子,便是一掷千金的豪富。而若要登得醉迷舟楼上雅座,则更须得有十分的才情。不然时,无论你是富甲一方还是权势熏天,都休想踏上二层一步。是以天下文人才子,莫不以登醉迷舟雅座为荣。

然而要去那顶层见张衫耀一面,则更得先经过她三道考验,分别展示出过人的见识、才情、胆略。纵然如此,也不过是得以一睹张衫耀的芳颜,与她共同饮一杯茶,聊上几句罢了。只有交谈之下得她十分欣赏的,才有幸能听她唱一曲,看她舞一番。至于相伴而眠,则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仙缘。

云龙自然不知道登这醉迷舟要有多难,只是随着那歌姬上得楼去。云龙却见靠着船头那里摆着一张酒席,一个青衣公子独自一个在那里吃酒,看那人时:

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穿一对磕爪头朝样皂靴;手中执一把折叠纸西川扇子;生的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七尺长短身材,二十四五年纪。

那人正是姜玉函,见了云龙便即起身,捧着一杯酒迎道:“在下在此久候,无以为敬,特献水酒一杯,请云兄莫嫌淡薄。”说罢先抿了一口,以示无毒,却捧给云龙。

云龙接过酒来,一饮而尽,赞一声:“好酒。”

姜玉函喜道:“这酒乃是那西域番邦产的葡萄酒,用那冰晶葡萄酿制,有那七七四十九道工序,才成此美酒。不意云兄非但是剑中龙凤,亦是酒中豪杰!”

云龙连称惭愧,却听得江声涛涛,此时那醉迷舟荡开,已到江心。云龙望见那大江汹涌澎湃,心生感慨,赞道:“似这等壮观的景象,不是在醉迷舟,却在哪里看得到?”

姜玉函听了,笑道:“我今日为了一会云兄,包下了这座醉迷舟,正要来看这曼妙景色。小弟不才,先来献歌一曲。”姜玉函说罢,一清嗓子,唱道:

“一片风流,今夕与谁同乐。月台花馆,慨尘埃漠漠。豪华荡尽,只有青山如洛。钱塘依旧,潮生潮落。

“万点灯光,羞照舞钿歌箔。玉梅消瘦,恨东皇命薄。昭君泪流,手捻琵琶弦索。离愁聊寄,画楼哀角。”

姜玉函歌声哀哀怨怨,四周舞女皆不禁抹泪,便是云龙那满腔豪情,也难免想起沈米凡的伤心事来,胸中一酸。唱罢,姜玉函却忽然道:“不对,今日以剑会友,正是高兴之时,怎地唱起这哀伤的曲子来?是小弟的不是,先自罚一杯。”说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却又道:“古人云:‘葡萄美酒夜光杯。’若非这羊脂白玉杯,怎配得上那冰晶葡萄酒?”

云龙笑道:“不意公子对这酒,还有这等研究。”

姜玉函听了,笑道:“姜某不才,自谓风流逍遥,却终究跳不出那陌陌红尘。人皆道我色痴、酒痴、剑痴,只消见了这三件之中的极品,便迈不开腿的,故而唤我风流狂剑姜三痴。”

姜玉函说罢,却对云龙道:“如今品着葡萄美酒,腰佩绝世名剑,在这醉迷舟上,怎可没有佳人相伴?”便唤来了身边一员歌姬,低语了数句。姜玉函对着云龙笑道:“这醉迷舟上花魁张衫耀,的是万中挑一,千载不逢的美人,却被那皇帝取走了。只那张衫耀的侍女潘淑媛,亦是个冰肌玉肤的佳人,歌一首,舞一曲,当真叫人肝肠寸断。”

云龙道:“我是个粗人,不省的这些,倒要叫公子见笑了。”

姜玉函听了,却悄声说道:“云兄休要高声,且听。”

云龙听时,却听得铮地一声,旋即古筝声响,初时如春风细雨,而后自低而高,竟与那舟外江声不相上下,互相应和,如那八月潮头一般,直袭人心。

忽地又是一响,旁边那抱琵琶的美人转轴拨弦,应和其中。初如花间莺语,又像冰下泉流。说来也怪,那古筝气势恢宏,琵琶婉转温柔,一如怒涛,一如清泉,却是丝毫不见一丝突兀,反是相辅相成。怒涛不曾吞并了清泉,清泉也未减了怒涛半分气势。

姜玉函双眼微闭,轻轻叹道:“江面纵有十分惊涛骇浪,江底自能有暗泉汩汩,饶他风雨满楼,我自临危不动。”

云龙听他似乎意有所指,心中一凛,却忽而又听得横笛竖箫,悠悠而来。上有狂风骤雨,下是潺潺泉流,其中却有一对莺燕飞舞,时而盘旋而上,扑风击雨,时而斜斜低飞,微啄清泉。云龙虽然不懂音律,也听得心旷神怡,不禁赞道:“好!”

姜玉函双眼微睁,笑道:“更好的尚在后头。”姜玉函话音方落,便听得那四般乐器一齐轻了下来,却见潘淑媛身穿紫衣,从后转出,放声唱道:

“盘丝系腕,巧篆垂簪,玉隐绀纱睡觉。银瓶露井,彩箑云窗,往事少年依约。为当时曾写榴裙,伤心红绡褪萼。黍梦光阴,渐老汀洲烟蒻。

“莫唱江南古调,怨抑难招,楚江沉魄。薰风燕乳,暗雨梅黄,午镜澡兰帘幕。念秦楼也拟人归,应剪菖蒲自酌。但怅望、一缕新蟾,随人天角。”

姜玉函听得如痴如醉,赞道:“好一曲藻兰香!天下多少王子公孙,千金一掷,只为了听这一曲。我欲唱一曲,姑娘可愿舞么?”潘淑媛莹莹答个万福,却听姜玉函唱将起来:

“长江千里。限南北、雪浪云涛无际。天险难逾,人谋克庄,索虏岂能吞噬。阿坚百万南牧,倏忽长驱吾地。破强敌,在谢公处画,从容颐指。

“奇伟淝水上,八千戈甲,结阵当蛇豕。鞭弭周旋,旌旗麾动,坐却北军风靡。夜闻数声鸣鹤,尽道王师将至。延晋祚,庇烝民,周雅何曾专美。”

这一曲,唤作《晋军胜淝上》,讲的乃是东晋谢安大胜前秦苻坚的掌故。云龙听了,心下一惊,自知他暗暗指着的是“北军虽众,休想渡过长江一步”,却正讽着当今南北相争情势。

云龙听了,却起身道:“公子果然唱得好。云龙虽然不通音律,却也来此班门弄斧唱一曲,权作消遣。”

姜玉函喜道:“如此最好。”

却听得云龙放声唱道: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却亦是用词嘲他:“我大兵一至,你风流何用?”

姜玉函听了,仰天笑道:“云兄果然唱得好!且满饮此杯。”说罢长袖一振,卷起一杯酒,朝着云龙甩来。云龙见那杯酒飞在半空,却是平平稳稳,不漏出了一滴美酒。

云龙道一声:“好!”方把那酒杯拿在手中,却觉得一股内力震来,满杯美酒登时洒出,姜玉函手腕一抖,凌狂剑鞘登时激射而出,直指云龙咽喉。

云龙一弯腰,躲过这剑,却趁势一扭,把那羊脂白玉杯在空中一扫,又将方才洒在空中的葡萄酒尽数装入杯中。姜玉函见了,合身而上,长剑直刺云龙手掌。云龙一抬手,将那杯美酒抛起,手掌却是一沉,那剑恰好从杯掌之间中穿过。云龙一反手,运起金龙生死爪功夫,便往姜玉函手腕抓去。

姜玉函见状,手上一用力,那剑却离了手掌,似活的一般绕上他手腕。云龙若不收手,便如自家撞上去被砍的一般。云龙一惊,急忙缩手,那凌狂剑却在姜玉函手腕上绕了一圈,依旧回到手中。姜玉函把剑平刺云龙,云龙却以游龙神行步法骤忽之间后退,堪堪躲过此剑。此时那杯美酒却恰好落下,稳稳停在姜玉函平伸的剑上。

云龙道:“酒是好酒,却怕不太好喝。”

姜玉函笑道:“既然如此,且待小生舞剑一曲,权作为云兄助兴。”说罢把剑一抖,那杯酒又骤忽被弹上天去。此时下头那抱琵琶的美人恰在那里奏一曲“十面埋伏”,姜玉函便依着那曲调,把凌狂剑舞成一片银光,直取云龙。

云龙道一声:“得罪!”拔出休烈剑在手,以飞龙剑法相迎。斗了十数合,那杯酒又即落下,却恰好云龙一个侧身,便随手一拨,又把他弹上天去。又斗了十数合,那杯酒落下之时,却被姜玉函伸出一脚托住,微一用力,那杯酒又是嗖地一声上去了。那酒凡上下五次,不曾漏出了一滴,却听姜玉函道:“既然云兄执意不喝,只得是小生来饮了!”

姜玉函说罢,把凌狂剑一压,伸手便去拿那杯酒。不意面前红光一闪,云龙休烈剑平平刺来,逼开了姜玉函,又把那杯酒挑上天去。

云龙笑道:“还是我喝了罢。”说罢飞身离地而起,伸手便去夺那杯酒。却见银光一闪,姜玉函把凌狂剑脱手而出,在半空之中直取云龙。

云龙身在半空,眼见躲避不得,却只得用个千斤坠功夫,落将下来。姜玉函却是趁机飞身而起,夺得那杯酒在手中。不意方才落到地下,便觉人影一闪,随即手中一痛,不见了那杯酒。众女子看时,云龙左手执酒,右手休烈伸出,距离姜玉函喉头不过半寸。而姜玉函仍做握着酒杯姿势,手中却是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