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六四章 四海翻腾 云水怒(八)(2 / 2)

赘婿 愤怒的香蕉 2194 字 9个月前

尊王攘夷!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这位名叫周君武的新皇帝一直都在最为惨烈的环境中厮杀,在江宁他被百万士兵围困,破釜沉舟亲自上阵,才将宗辅稍稍杀退,杀退之后他在江宁继位,不久之后就要被迫放弃江宁,在江南辗转逃亡,在他的背后,无数的人被屠杀。他整改军队,一度选择集中权力,组织以家破人亡的底层士兵为骨干的监察队、军法队,这些动作,都情有可原。

人们在等待着他冷静下来,站在更高的大局方向看待全盘事物,从本质上来说,许多人等待着封官许愿,许多家族等待着在新的政治框架下从龙立功,这些家族有资源储备、有力量、有人才——这些人才是在过去的体系框架设想中培养的——只要新皇帝表现出他的大度,武朝的整艘破船,仍旧是这片海洋中数一数二的大船。

从二月开始,已经有无数的人在高屋建瓴的整体框架下给福州朝堂递了一篇又一篇的勾画与建议,金人走了,风雨停下来,收拾起这艘破船开始修补,在这个方向上,要做到完美固然不容易,但若只求及格,那真是普普通通的政治智慧都能做到的事情。

但高层的人们惊讶地发现,愚蠢的皇帝似乎在尝试砸船,准备重新建造一艘可笑的小舢板。

等待了三个月,等到这个结果,对抗几乎立刻就开始了。一些大族的力量开始尝试外流,朝堂上,各种或隐晦或明确的建议、反对折子纷纭不断,有人开始向皇帝构划此后的悲惨可能,有人已经开始透露某某大族心怀不满,福州朝堂就要失去某个地方支持的信息。新皇帝并不生气,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安抚,但绝不放开许诺。

此时的福州朝堂,皇帝对局面的掌控几乎是绝对的,官员们只能威胁、哭求,但并不能在实质上对他的动作做出多大的制衡来。尤其是在君武、周佩与宁毅有旧的消息传出后,朝堂的面子丢了,皇帝的面子反倒被捡回来了一部分,有人上折请愿,道这样的小道消息有损皇家清誉,应予制止,君武只是一句“谣言止于智者,朕不愿因言处置百姓”,便挡了回去。

心怀忧虑的官员于是在私下里串联起来,预备在之后提起大规模的抗议,但背嵬军攻取泉州的消息随即传来,配合城内舆论,连消带打地制止了百官的牢骚。及至五月十五,一个酝酿已久的消息悄然传出:

为改变过去两百年间武朝军队孱弱的现象,皇帝将以韩世忠、岳飞等人牵头,兴修“江南武备学堂”,以培养军中将领、官员,在武备学堂里多做忠君教育,以取代过往自我阉割式的文臣监军制度,眼下已经在挑选人手了。

这消息在朝堂中流传开来,尽管一时间并未落实,但人们愈发能够确定,新皇帝对于尊王攘夷的信念,几成定局。

国家安定时,要削弱军人的力量,君主的力量也需要得到制衡;待到国家危亡,权力便要集中、军队便要振兴。这样的想法看起来简单,但实质上却是两百年来治国方针的陡然转向。要“尊王攘夷”便不可能“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便会与“尊王攘夷”发生直接冲突。

至于五月下旬,皇帝整个的改革意志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无数的劝谏与游说在福州城内不断地出现,这些劝谏有时候递到君武的跟前,有时候递到长公主周佩的面前,有一部分性格激烈的老臣认同了新帝的革新,在中下层的文人士子当中,也有不少人对新皇帝的魄力表示了赞同,但在更大的地方,破旧的大船开始了它的崩塌……

五月底,宁毅在剑阁,大概知晓了福州朝廷在临安发动革新的一系列讯息,这一天也正值左家的使者队伍路过剑阁,此时作为使者领队,左家的二号人物左修权求见了宁毅。

左端佑去世之后,如今左家的家主是左继筠,但左继筠的能力止于守成,这些年来,作为左家旁系的左修权主理了左家的大部分事物,算是实质上继承了左端佑意志的传人。这是一位年龄五十多岁,样貌端方俊逸、气质温文儒雅传统士人,右额垂有一络白发,见到宁毅之后,与他交换了有关临安的讯息。

地方相隔两千余里,尽管金人撤去之后高层的讯息渠道已经开始通畅,但第一手的资料往往也有许多是假的,交叉对比,才能看到一个相对清晰的轮廓。

“……小皇帝的这套连消带打,有些出人意料啊。”手头的信息只到江南武备学堂传闻的放出,大概对比一番之后,宁毅如此说着,倒也颇有些感叹,“先前岳飞兵逼泉州、围而不攻,私下里应该就是在与城内串联、联络奸细、劝降内应……谁能想到他进攻泉州,却是在为福州的舆论做准备呢,有意思,亏他及时攻下来了……”

左修权笑道:“听闻宁先生过去在江宁,曾与新君有过师徒之谊,不知今日知此消息,是否有些欣慰呢?”

“这些年过来,他跟周佩,挺不容易的。”宁毅道,“当初金人南下,我方绑架刘豫甩锅给武朝,他通过徐州方面把题目甩回来,其实就做得很不错。到江宁一战的破釜沉舟,他是真的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其实当年他姐姐性格要强一些,君武性格是比较弱的,不容易,辛苦了……”

长久以来,由于左端佑的原因,左家一直同时保持着与华夏军、与武朝的良好关系。在过去与那位老人的多次的讨论当中,宁毅也知道,尽管左端佑大力支持华夏军的抗金,但他的本质上、骨子里还是心系武朝心系道统的儒生,他临死前对于左家的布置,恐怕也是倾向于武朝的。但宁毅对此并不介意。

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说的话,不久之后很可能会通过左修权的嘴,进入几千里外那位小皇帝的耳朵里,也是因此,他倒也不吝于在这里对当年的那个孩子多说几句鼓励的话。

——能走到这一步,确实是辛苦了。

左修权点了点头。

“那宁先生觉得,新君的这个决定,做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