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安被她一噎,也不好再遮掩,无奈地摇了摇头,硬着头皮笑道,“‘木灵’美则美矣,总归不是名字,若放在我们凡间,倒像是个封号了,因是草木之灵,故名曰‘木灵’,虽算得上是个称谓,却总算不得名字。”
木兮也觉得有理,凑上去轻扯着梅长安的袖子,瞪大了眼睛道,“那你说,我叫什么好?”
“木兮,”梅长安脱口道,眸光似水地看着木兮的眉眼,接着缓缓开口,“有美一灵,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清扬婉兮,灼然华兮,是为木兮。”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木兮浅吟一遍,待吟至“木兮”二字,便突然顿住,扬眉笑问,“既如此,为何不叫灵兮?”
因为,林有木兮木有知,心悦木兮木不知啊……梅长安心里蓦然一痛,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看着木兮站在她面前俏意盎然,眉头微锁,口中不停地嘟囔着“灵兮”与“木兮”四个字,终于强自压着心下的愁绪,在眉目间散出几分笑意来,启唇道,“若是你喜欢,便叫‘灵兮’吧!”
木兮的眸中灵光闪闪,分明是极为欢喜的样子。她左手暗自抚了抚右手手腕处挂着的扇坠,婉转笑道,“不!我叫木兮!山有木兮木有枝,林有木兮木也有知。长安,从今以后,我就叫木兮,你要记得,在这片林中,也有一个木兮。”
梅长安惊愕抬眸,看到木兮依旧一身绿裳,笑意婉转,仍是那个林中仙。
自从木兮有了真真正正的名字,梅长安与木兮之间的情谊,便与日俱增了不少。
约定依旧是那一个约定,每日申时,不管风霜雨雪,无论严寒酷暑,梅长安都会准时骑马抵达他们初遇时的那个地方。而木兮,总会备好了仙灵露,坐在树下满含笑意地等他。
外面的世界异常精彩,凡木兮不曾亲历过的,梅长安都会仔仔细细地与她述说。木兮喜欢听故事,梅长安便从集市上买了话本给她,平日里无论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事无巨细,都会绘声绘色地为她讲演一遍。有的时候,若是没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发生,梅长安也会特地到茶馆酒楼里静静地坐上半天,把说书人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待申时来见木兮了,再一字不落地说给她听。
外面有着各种木兮不曾见过的小玩意,或玲珑精巧,或气势磅礴,那些糖人泥塑,梅长安未必自己能亲手做得,却总能从街市上买来带给木兮。那是属于人类独有的东西,林中从来不曾有过。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面人,都能够让木兮研究个老半天,爱不释手。待梅长安要走了,她还满心欢喜地拿着他带给自己的小玩意儿,目送他策马奔去,背影潇洒,溅起林中百花香。
木兮身为草木之灵,本来无需进食,也无需饮水。但梅长安会把街市上的各种小吃带与她吃,红豆沙与海棠酥,还有那红艳艳、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凡街市上有的,他总要变着法子让她品尝个遍。木兮本不是什么贪嘴之人,原先没有见识过,自然不可能一直惦念着,此番知道了,便觉得似是上了瘾一般,每日里都心心念念着,每天早上吸收过草木精华,第一件事就是猜测梅长安会给自己带些什么。这是一件十分神奇而又美好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外面的世界有着那么丰富的酸甜苦辣咸,更没有想到,原来有朝一日,她竟能将那些个人间独有的酸甜苦辣咸尝了个遍。
在认识梅长安之前,她每日的生活不过是唱歌跳舞、吸收各种精华,再将各种精华散给林中的草木。她也学了几种鸟雀的语言,明白了一些走兽的习性,也与林中的各种花草都有了深切的交流。可是她已经活了近两千年了,林中的一草一木、一虫一兽,她都熟识得不得了,生活中完全没有一点新的元素补充,她也便如一潭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活力与兴致。可是,自从认识了梅长安,自从有了梅长安的陪伴,她的生活突然间便变得异常的丰富多彩,这样的日子日新月异,她觉得怎么都过不够。
梅长安告诉过她,人间有两个词,一个叫“雪中送炭”,一个叫“锦上添花”。她不知道他的闯入算是哪种,只是她能够肯定的是,他这样误打误撞地闯入了她的世界,带给了她无数色彩斑斓,而她,的的确确,爱死了这样的色彩斑斓。
梅长安与木兮相遇那年,梅长安年十五,木兮肤如凝脂,姿容窈窕,却已接近两千岁。他们都不曾谈及年龄,也不曾谈论身份的问题。相遇之后的第二年春天,梅长安在他们初遇的地方搭了一座小屋,每日虽照常申时前来,戌时离开,屋里却一切器具一应俱全。依着他的意思,是想要让木兮真真切切地见识一下凡人的生活,包括凡人的衣食住行,凡人的日常起居。更重要的是,梅长安想要木兮有一个家,一个真真实实的家,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家。
再到后来,梅长安来林中的日子久了,待的时候也渐渐变得长了。以前只是申时抵达而已,到了后来,突然有一天,在木兮正坐在窗前摆弄那些他带来的小玩意的时候,冷不防地就听到了他带着笑意的呼唤,“木兮——”
于是她大惊失色,丢下手中的东西便快步迎出门去。
他左手提着一个罐子,右手轻摇着那把没了扇坠的扇子,一双桃花眼里风流婉转,带着些年少轻狂的邪肆惑人,又带着些林涧清泉般的纯粹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