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顿时哑口无言。这真是一个无比热心肠又无比自作多情的喜鹊,他在这里待了两千年,从一棵小小的竹笋长成现在这般笔直粗壮的模样,早已不知道孤独与寂寞是为何物。竹子本就性喜静,无人说话倒也乐得安静,至于有没有人能相伴着一起修炼,若是能遇上个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度过这漫长岁月,倒也是桩美事,但若没有,也未必就怎么凄凉悲惨了。
不过话虽如此,他不得不承认,听到云音这么说,他从根部到叶脉到处都是一股暖意。寒冬还没有过去,这样的暖意让他觉得格外珍贵,也格外欢喜。
白墨笑了,“他日得道成仙,你一定会是一个极好的鹊仙。”
云音忙不迭点头,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欢喜,“白墨,你真有眼光!”
白墨忍俊不禁。
自从云音来了之后,整片竹林仿佛都热闹了起来。这一热闹,竟就是五百年。
喜鹊的修炼法子与竹子完全不同,喜鹊要求积满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功德之事,只要功德积满,无需渡什么劫就能位列仙班。而竹子……他们从来不需要去积善行德,他们要的是修身养性,经得起霜刀雪剑,受得了雨打风吹,养足了自己的耐性与毅力,不骄不躁,时刻保持谦虚,温润有礼,风度翩翩。经历七七四十九劫和九九八十一难,方能得到成仙。
一个是积德行善,一个是受苦受难,截然不同的修炼方式,却硬生生被云音融合在了一起,欢欢喜喜相依为命了五百年。
在这五百年里,云音常常到繁华喧闹之地去给凡人报喜,说实话,这样的报喜实在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因为她其实什么实质性的事情都没有做,只是瞅准了哪家差不多要苦尽甘来了,就到哪家的屋檐下高歌一曲,那些个凡人倒的确是喜欢她,每一次她刚一开嗓子,但凡是听到她的歌声的,没有一个不眉开眼笑的。
每次出去一趟,她都能完成好几件功德,少则四五件,多则十几二十件,每次回来,她都要喜气洋洋地跟白墨交代一番,白墨总是非常配合地称赞她说,“云音,你好厉害!”
可是每完成一件功德,距离云音成仙的日子就近了一分,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云音就要实现她有生之年最为伟大崇高的梦想——以鹊仙的身份飞上云庭,从此为凡人带来更多的福祉。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白墨来说,却意味着,自己很快就要失去这位唯一的朋友。
白墨的七七四十九劫和九九八十一难虽也已经经历了一大半,但是这些个劫难可遇不可求,即使是只剩下一难,若是那一难迟迟不出现,他便只能一如既往地扎根在这片大地上,陷入日复一日无边无际的等待之中。云音没来之时,他并不急着得道成仙,可是云音来了之后,他早已习惯了这只喜鹊像麻雀一般在自己耳边聒噪不停,若是有一天突然少了这份聒噪,他怕自己会不适应。
好在老天也算是有成人之美,在遇上云音的这五百年里,他几乎把剩下的那大大小小的劫难尝了个遍,只剩下成仙之时的最后一道雷劫,他便可以化作人身,成为幽簧山里尊贵的竹仙,更准确的说,是幽簧山里的宫主。
每次渡劫之前,白墨都会有些微的感应。一旦感应到劫难将要来临,他总是立即告诉云音,让她躲得远远的。五百年来,只有一次例外。
那日月明星稀,整个大地似乎都浮着一层银水流光。云音正在得意洋洋地跟白墨讲述她白日里在凡间报喜时经历的有趣之事,拳头大的冰棱子就气势汹汹地砸了下来。白墨措手不及,只能尽力把云音所在之处的枝叶团在一起,将她牢牢地裹在下面,勉力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
冰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疼得他直抽气,可他却自始至终都把云音裹得牢牢的,直至周围归于一片沉寂,他才脱力地放下自己的执念与灵力,将云音放了出来。
那不是他经历过的最凶猛的劫难,但却是他受伤最严重的一次。以往不管是什么劫难,只要他全神贯注凝神对抗,以他的修为,总不至于会受什么大伤,可是这一次却是不同,为了护着云音,他将灵气与仙力基本上全凝结在了云音那里,硕大的冰雹肆无忌惮地砸下来,还专往他的痛处砸,劫难过后,他几乎遍体鳞伤。
毫发未伤的云音看着这样的他,眼里是说不出的惊恐与痛惜,说话都不利索了,“白……白墨,你还好吗?”
这话相当于白说,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白墨并不好,可是云音心里慌乱得厉害,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又能做些什么。
白墨有气无力地看着她,勉强笑笑,“还好,你别担心,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你以前……以前每次历劫,都这样严重吗?”
一阵沉默,良久之后,云音才听到白墨的声音,“没有,这次是个大劫,刚好让你碰到了而已,以前没有这么严重的。”
云音稍微放下心来,却依旧是手足无措,“白墨,我……”
“云音,我累了,让我睡会儿,嗯?”
声音气若悬丝,明明是累极。云音赶紧将话吞进肚里,忧心忡忡地看着白墨。
月亮从乌云后面探出头来,月光一如方才之皎洁,慷慨淋漓地洒在气息奄奄的白墨身上,透着一股子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