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焕也不清楚他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怔怔注视着平静的赵蟾,这孩子杀头妖魔和宰只小鸡崽似的理所应当。
仍然背负青蛇剑,制作剑鞘的皮革不是新的,呈黄褐色,有些寒酸。
腰间斜插桃枝,发了嫩芽,在这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季节,目光不由自主被其吸引走,立刻便会感到一丝春意。
王焕觉得难以置信。
他笑道:“小蛤蟆你确定杀的是妖魔而非妖兽?
妖魔开启灵智,妖兽只是厉害一点的野兽,你要把它们区分开。”
言外之意,妖兽好对付,妖魔则不同,你独身一人去了二妞山,仗着青蛇剑宰头妖兽可以理解。
杀妖魔?
莫说他了,阳县斩妖司那群见惯场面的斩妖人,也不敢相信山野采漆的少年,当日加入斩妖司,当日就杀了头妖魔。
这叫啥?
不输于小地方的绝世天才!
该用海量的天材地宝、顶尖的修练秘籍,不惜代价培养!
赵蟾还是那么神闲气定:“的确是头妖魔,但在我的记忆里,二妞山历来是没有妖魔出没的。”
他不认为杀头妖魔是件多厉害的事,心里只觉得死里逃生后的庆幸和余悸。
王焕咳了咳,凝视赵蟾的表情,非常希望看见撒谎之后的局促。
没有。
赵蟾十分认真的说话。
绝非撒谎。
他正阐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
“将经过细细讲来。”
赵蟾省却狼群,只说虎妖。
甚至把虎妖的实力故意讲低了许多。
说它就算生吞一队商旅,亦是徒有其表,于青蛇剑锋之下,弱的可怜。
说它尽管是妖魔,却名实不副,连他一个少年都打不过,最终让他寻到机会劈作两半。
“你在虎妖眼睛里,见到惟有人族才会拥有的情绪吗?”王焕渐渐相信赵蟾确是亲手斩杀一头妖魔。
无他,全凭青蛇剑而已,此剑由阳县斩妖司高人加持过法力,斩妖杀魔不在话下。
赵蟾严肃颔首回道:“看到了,是恐惧、惊慌。”
虎妖临死前方才流露出恐惧惊慌。
与赵蟾近身搏杀时,皆是愤怒、讥讽。
“那就对了。”王焕示意他落座,解释道:“这头大猫是特别弱小的妖魔,你有青蛇剑,应对得当就能斩杀它。当然,常人撞见此等大猫,早已吓的战战兢兢,何谈斩妖杀魔?小蛤蟆,你没有让我失望!是块好材料!”
“王大哥,虎妖的尸体还在二妞山呢。”
“不急,等韶华他们回来,我再去处置,”
虎妖一身是宝,他准备将尸体带回斩妖司,以虎骨、虎筋熬汤,为赵蟾补身壮体,再把虎皮送到裁缝铺,给小蛤蟆缝一件抵御寒冷的冬衣。
赵蟾起身:“斩妖司没有其他事,我就回去了,跟棺材铺约好傍晚付钱的,因此事耽搁了……”
王焕挥挥手。
“王大哥早些休息。”
“等等。”
“王大哥有吩咐?”
王焕笑道:“少年郎就该话多一些,以前你话太少了。”
赵蟾呆了下,紧接着笑道:“大概加入斩妖司后,变得开朗了。”
……
随着他采漆的手艺越来越好,老刘让他对游居镇另外的采漆工藏拙。
赵蟾不解询问为什么。
老刘解释道,人心二字,最是可怖。你一个孩子采漆都比他们厉害,大可设身处地的为他们想一想,会不会嫉妒你?会不会趁你不备抢走你辛苦采的漆?只有在他们面前,你弱小、可怜,或许才能激发他们的恻隐之心,对你产生同情。藏拙是好事,儒家有句话叫做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没事的时候,你仔细思量思量。
所以,赵蟾便对王焕藏拙了。
不过他明白自己漏说狼群,等王焕到二妞山看见狼尸后,他必然露馅,只能忙完眼前的事,回趟二妞山把狼尸处置掉了。
时间真的不够用。
紧跑慢跑,在弄岁巷前,赵蟾留意到一位外乡人躲在彩烟街阴影中观察着他。
大概那外乡人自认为不会暴露,但是他的目光盯在赵蟾身上,令赵蟾感到如芒在背。
外乡人有杀意!
打开门锁,敞着大门。
跑进屋内,推开衣箱,掀起衣箱遮掩的砖块,把砖块撬开,从下面拿起一包装满铜钱的布袋子。
将砖块、衣箱恢复原样后,赵蟾锁紧大门,避开那位外乡人自弄岁巷另一头跑去棺材铺。
棺材铺亮着绿豆大小的烛火。
学徒支着下巴,困的直打哈欠。
听见脚步声,学徒眼睛一睁,格外希冀的看向门外。
赵蟾跑了进来。
“赵兄弟,你终于来了!!”学徒没给他好脸色,“说好傍晚送钱来,眼下都亥时了!”
赵蟾学杨昀那般连连作揖抱歉:“是我耽误了事,让小哥等到了现在。”
他手里攥了两文钱,塞给学徒:“我向你赔罪。”
学徒收了钱,顿时喜笑颜开,跟他勾肩搭背:“客气、太客气了,你我低头不见抬头见用不着这么客气。”
“实在是抱歉。”
“赵兄弟带钱了吗?”
“带了带了。”
“我家掌柜回去休息了,我给你记到账上。是啦,棺材何时送到你家里?”
“明天一早。”
“好,你早些开门。”
买下棺材,赵蟾又松一口气。
老刘睡觉的地方总归有着落了。
他可以一张草席裹了残骸草草埋葬,却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老刘教他采漆、教他强身练体、教他做人的道理,是他的恩师,不能敷衍应对老刘的身后事。
赵蟾特别记仇,乃至睚眦必报,却又有恩必偿。
像是那队商徒在夕照客栈调戏婉儿姐,既然他吃了婉儿姐的饭,便不惜得罪他们,还婉儿姐一饭之恩。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奸诈,同样也有小人物的坚守。
付了棺材钱。
彻底一贫如洗。
赵蟾不在意,钱财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更看重自己收获了什么。
杨昀住在弄岁巷一旁的遮草巷。
他知晓杨大哥的宅子。
在彩烟街远远望了一眼那外乡人藏身的角落,绕远路去了遮草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