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三写信去了。
如果说先前他还对自己的师父有那么一点点躲避和惧怕的话,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因为精灵带来了冲击性的消息。
先前塔格里斯与康德说话的时候,洪三在门口守着,也倾听着。
在听到有一支神秘力量阻碍文明进程、打压诸国发展甚至亲自下场将震旦推入深渊后,他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渡海而来、远走他乡的师父,常年大醉,心灰意冷,时而呜呼哀叹,或面朝西方叩拜哭泣,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大发雷霆,骂自己,骂徒弟,骂苍天,骂一些他不认识的人,将所有人都骂得狗血淋头,然后消沉很多时日。
弟子们既惊且忧,但谁都不敢刨根究底,大家东渡之日,最大不过十二三岁,有些甚至生于大陆,只知道神州陆沉、社稷易主,却不知道隐藏在王朝更迭的表象下隐藏着的罪孽、阴谋与血债……
毕竟只是孩子,哪里懂得那些。
只有洪三,年纪又小,天资最高,又最得师父垂青喜爱,每每侍奉左右,听师父大醉时喃喃呓语,就一点点记在心里,长年累月穿珠成串,将那只言片语拼成相对完整的拼图,推导出一个可怕的大秘密。
——国朝社稷崩坏,并非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正常轮回,而是有强大外力的介入,这才打破了常规,令庞大的王朝顷刻间灰飞烟灭。
也就是说,一股超越凡世的神秘力量加速了震旦王朝的灭亡轮回。
而师父就是当年天倾之时撑起王朝余晖的人臣之一,本该与国偕亡,却离开国家、东渡异域,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这一定是师父这些年来汹汹大醉、痛苦不已的缘由……他老人家曾经唾骂自己临阵脱逃、背弃祖宗君父,可洪三觉得并非如此,师父只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躲在西方蜗居困守。
而且一定与这一股布局良久、一经发动就斩断神州龙脉的势力有关。
如今,据精灵说,这一股势力,盯上了康德殿下。
因为他掌握着超越常识、令世间忌惮的奇异力量。
因此洪三觉得,他有必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师父。
即使他老人家碍于种种因素,不肯出手相助,但就算只是提点一下,提供一些消息线索和情报,那也是好的。
因为这次的敌人十分可怕,不仅力量可怕,而且一片未知。
对方隐藏在幕后,隐藏在历史的阴影中,本来就不会为大多数生灵所知晓,否则哪里算什么幕后操纵,反过来说,若是连普通的平民都知道XXX是一个历史悠久操纵世界的神秘组织,那多半是在瞎几把吹逼。
有些事情,注定只有当事人知道。
也许师父知道他们的一些底细。
怀着这样的心思,洪三连夜写了一封信,以师门密语的阴爻写成,只有师父知道如何将这阴爻转成阳爻、再译成文字。
然后安排信使,小心周密地送出去。
“本来要亲自跑一趟的,可殿下这边也放心不下。”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洪三是这么说的,他摇头苦笑:“况且,以我现在的名声与‘地位’,若是离开瓦伦坦,离开了殿下的庇护范围,一定会被发现行藏,然后不断被各路人马上门拜访,乃至擒拿拷问,不得安宁……”
这很正常。
洪三被外界认定是康德的大管家和传话人,必然也掌握着许多关于康德的秘密,这些秘密之中,也许就有康德的底细和弱点。
也许凭借这底细和弱点,就能掌握康德,或者干掉康德。
别看如今各方势力汇聚瓦伦坦,都渴望着与康德殿下建立联系、打好关系,可如果诸国的统治者有机会干掉康德的话,他们一定毫不犹豫。
风平浪静的世界突然出现了一枚足以改变现有国际秩序规则的人形核弹,谁都不会开心的,之所以不轻易表露敌意,是害怕做出头那只鸟。
康德只是耸耸肩:“所以不要去了,没关系的。”
洪三眉头紧锁,沉思片刻,突然提议道:“殿下,要不然您动一动吧,去帝国见我师父,请他出山,至少求他援手则个。”
康德一脸微妙:“不太好吧,你师父被他们撵到这里、不问世事,然后我们屁颠屁颠地把怪引到他那里,逼他出手,实在是有点缺德,你师父回过神来之后,怕是要连你一起打死。”
洪三当然也能想到此节,叹息道:“事关重大,情势危急,若真的无计可施,也顾不了许多了,师父要打便打死我吧。”
康德摆手道:“行了,不要出馊主意了,信该写就写,该送就送,你师父愿来,很好,不愿来,也随意,事情还没到这一步。”
看起来洪三确实极为担忧,又说道:“殿下要不要避一避?”
“避?往哪里避?”
最佳的避风港是地球,开门往回一跑,这劳什子神秘组织要是能跨界找到他,那属实可称一声牛逼,没什么好说的,引颈就戮吧。
——才怪,要是找到老子,老子立刻跑到中央输诚,然后去罗布泊做饵引他们来,届时老子开门跑路,一百颗核弹洗一下地。
无论事情发展到如何境地,他总有退路,所以就不怎么怂,再者,塔格里斯虽然说得很可怕,但康德依旧对那个组织的强大之处没有实感。
对方无缘无故来找他麻烦,甚至想要伤害他,那就没啥可说的了。
妈的,真是莫名其妙。
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精灵挑起了战争,所以康德才被迫出手、卷进这事儿,而今精灵的人物自愿相助,伸出援手,康德又何必客气。
“难得精灵要来做善事,我们就瞧瞧那位有多能打。”
康德伸手虚劈一记:“只是精灵的话不可尽信,我们还要再确认一下这个组织是否对我怀有敌意恶意,免得被他们当枪使……”
如果来的是对方派来的使者,不一定是来翻脸掀桌子打人的,结果康德被精灵一番说,直接安排伏兵布好雷场大伙儿并肩子上噼里啪啦把人打死了……平白结下仇怨,那就太尴尬了。
洪三沉吟一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殿下,我认为精灵所说十分可信,毕竟有我师父的经历作为佐证……”
“我知道,但小心无大错,安排一下嘛,如果对方直接出手攻击,那就直接开干,如果他们出场后先罗里吧嗦一顿,就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是。”
洪三点头同意,谋士的本能让他开始盘算和琢磨:“如果要进行伏击,那么地点选在哪里?方案战术是什么?如何控制附带伤亡、降低影响?”
康德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知道,数量不明,强度不明,甚至什么时候过来也不明,咱们对敌人一无所知,这可不太妙,得想个法子从那精灵嘴里撬出来……今天就问问去。”
洪三闻言,突然笑了起来。
康德瞥见,斜眼道:“你笑什么?”
洪三想起昨天的谈话,憋笑道:“我也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什么?”
洪三正色道:“我的主君向凤凰王求婚了。”
康德抓起勺子,作势欲打,洪三抱头,还是憋不住笑:“除此之外,您居然与那位精灵阁下相处甚好、言谈甚欢……真不愧是您呢。”
康德这才放下勺子,傲然道:“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正因为是您所以感到诧异。”
“——嗯?”
“没什么。”洪三若无其事地就提起了另一壶,“既然横生变故,蒂娜公主那边又要怎么说呢?”
康德沉吟道:“这边还要打一场,要不要先让她们等一下再来?听说那位瀑雪剑圣挺能打的,要不要请过来助拳?”
洪三无奈道:“殿下,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震旦女皇啊女皇,精灵的消息都传出去了,您不打算给蒂娜公主解释一下吗?”
康德猛然一惊:“不能吧?这个也能传出去?说出去也不好听吧。”
“当然能了,精灵的全套条件许诺中,就这个最刺激了。”洪三小声哔哔道,“大家伙儿才不管什么通商交流文化开放什么的呢,那可是东方的君主,震旦的女皇,要跟歌德公主抢老公,这个谁不爱听啊?”
“……”
草。
康德神色变幻,洪三又劈手浇下一桶汽油:“要是精灵那位豪迈奔放一点,或者列席的歌德人大嘴巴一点,连您向凤凰王求婚的事情都会说出去。”
康德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
洪三无辜道:“——您别这么看我,您在公开场合说了,您对凤凰王陛下的兴趣远大于对震旦女皇的兴趣,大家都听到了。”
康德怒道:“我那是嘲讽好么嘲讽!嘲讽精灵把震旦女皇当成联姻工具和筹码,然后问他们自己的女皇作价几何——这就是嘲讽啊!”
洪三耸了耸肩——这动作是跟康德学的。
然后他叹息道:“爷啊,您着相了,这是政治啊,缇灵公爵亲口说了,要将您的求婚递交给凤凰王陛下,那这就是官方定性认可的求婚,解释权在人家那里,您当时没解释,后来就没法解释。”
“因为精灵当真了,所以其他人都会当真,而且愿意当真——因为人类的本质就是闲、贱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啊,说起您老人家向凤凰王求婚,还牵连着震旦女皇和歌德公主,这谁不爱听啊,就算是人类帝国那位雄才大略、城府深沉的皇帝,一听也能精神了。”
康德惊得不行,下意识道:“那她同意了怎么办?”
“……”
洪三以微妙的眼神看了康德一眼,似乎想给他找几个桃子来。